“五仁”月饼

郭震海

刊发于9月17日《联合日报》

年至中秋，满月凌空。若是时间许可，离亲人又近些，能在中秋节当夜，合家团聚，围坐一起，赏月尝饼，可谓古来之快事。每年中秋未到，月饼总会提前上市，如清代祁启萼的一首《月饼》诗中所云：“中秋节物未为低，火烘罗罗出斧齐。一样饼师新制得，佳名先向月中题。”

月饼品种繁多，用料各有不同，但在各式月饼中，要说最传统、最正宗，当属“五仁”月饼，在月饼中也最为久远，最为著名。记得小的时候，在乡村，每年一进农历八月，村里的供销社就会购进月饼。那时的农村，物质还极不丰富，月饼的品种只有一种，就是“五仁”月饼。包装也甚为简洁，一张粉红色棉纸卷着八个或十个月饼，最多在粉红色的棉纸外套一块四方型的红色商标纸，上面标着“中秋月饼”，生产厂家和保质日期等内容，四周伴有吉祥图案，外用一根纸绳系牢。简简单单就一个红色的小卷，却成为那时中秋节最独特的标记，也成为我童年里最美好的记忆。就如那时偶到京城，跟着长辈去什刹海的小胡同里买糕点一样，店里的人总会将称好的糕点，用一张发黄的棉纸包好，再盖上一张喜庆红色的商标纸，一根纸绳扎牢后，四四方方的，上面还留有手提的绳扣，且不说糕点本身的美味，仅这包装就令人悦目，古朴，静谧，安详，简朴不陋俗，简约不单调。

我的童年时，中秋节前是吃不到月饼的，放学后，我们会跑进供销社，看着柜台上堆着整整齐齐的月饼卷儿，芝麻油浸湿了粉色的包装纸，独特的月饼香气四溢，伙伴们使劲儿用鼻子吸吸，一个个仿佛真的吃到般，闭目细品，好不快乐。盼到中秋当夜，一轮满月高挂树梢，乡村的大地，村庄和山脉就成了一池水，波光粼粼。等到从长辈手里接过一个“五仁”月饼后，那个美啊，会让整个中秋都变得香甜甜、美滋滋。

多年来，从乡村到城里，无论生活条件如何改变，每年中秋，口味不变，爱吃的仍然是“五仁”月饼，这不仅仅是童年的记忆刻骨铭心，而是喜欢那传统的工艺和独特的口感。为什么月饼会是“五仁”呢？为什么就不能称之为“七仁”或“八仁”呢？记得小的时候，中秋之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我这样问爷爷。有一年临近中秋，爷爷带我到镇里，说让我见识见识月饼为何是“五仁”。小镇不大，因处于三省之交界，历史悠久，地理位置特殊，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街上商业店铺林立，甚是繁华，曾有“日进斗金”之说。在小镇的南端，爷爷带我到一家蛋糕坊，爷爷说，这家蛋糕坊做月饼声名远播，老板姓张，按辈分我应该称呼他“张爷”。

蛋糕坊不大，外面有一个小小的临街门面，柜台上堆放着如小山一样的月饼卷儿，有不少人排着长队购买。爷爷直接带我进了后面的作坊，第一次见到月饼的制作现场，年少的我满眼惊奇，呼呼作响的风箱，旺烧的炭火，冒着热气的烤炉，用铁架子撑起的操作台上，一字摆放着几个大盆子，分别盛着五仁馅和和好的面团，旁边堆放着整齐的月饼模子，这些木制的模子，一个个闪着晶莹剔透的光泽，诉说着年代的久长。忙碌中的正是张师傅和他的妻子，当张师傅看到我们后，笑容满面迎了过来，爷爷和他打招呼后，就对我说，快喊张爷，我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张爷。

月饼入炉后，张师傅的妻子守着烤炉翻烤，他就坐下来和爷爷说话。爷爷一脸的歉意，担心会影响他的生意。张师傅一脸笑容如跳动的阳光，他说，不必担心，尽管聊，做月饼做的是良心，食品入口必须保证质量，所以他多年形成严格的规矩，不管月饼如何的畅销，从不因为不愁销而放宽标准，每天都规定有量，一个不多做一个也不少做，做够了就歇工。张师傅说，他14岁跟着师傅当学徒做月饼，六年才学成。临别时，师傅告诉他，天有五行，地有五方，山有五岳，书有五经，食有五味，月饼有五仁。要么不做月饼，学了做月饼，入了食品制作这一行，就必须懂得“五常”，也就是仁、义、礼、智、信。民以食为天，做食品是供人入口，必须精益求精，否则就是损人，生意做不久还会折寿。

那天，爷爷和张师傅聊了很久。走时，爷爷买了月饼，张师傅又送了我一块刚刚出炉的月饼。我接过月饼，拿在手里，热乎乎的，香气扑鼻。张师傅轻轻蹲下身，摸着我的头说：“孩子，一定要记住，小小的月饼，内含五仁，传递五种品质，仁德、仁义、仁厚、仁爱、仁心。仁者有德行讲良心也，仁者添福增寿也。”虽然在当时我未能完全明白张师傅说此话的意思，但对这位慈祥的月饼师傅心生敬意，暗记在心。

参加工作后，我曾对月饼为何有“五仁”，专门查阅过古今典籍，并无发现有类似的传说或确凿的记载，不过，数字“五”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却有其独特的寓意。如有金木水火土“五行”；有东南西北中“五方”；有青赤黄白黑“五色”；有酸苦甘辛咸“五味”，还有“五时”“五音”“五义”“五岳”“五经”“五常”“五气”，就连粮食也统称为“五谷”，说吉祥常用“五福”，甚至“五”在古代建筑或皇家园林中，常有出现。中秋节为团圆节，月饼象征团圆，也称之为“团圆饼”，小小的传统月饼，之所以选用“五仁”做馅，用“五仁”命名，我想当初首创者并非随意而为之，因为其蕴含着传统文化中最为博大精深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