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发于2010年12月18日《山西晚报》子夜副刊

文/郭震海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这句话放到北方的乡村很合适，北方的乡村，到地里做农活是没有路的，年年岁岁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弯弯曲曲，一条乡村小道，就像一条丝带，穿过村庄，绕过房屋。遇到小河，几块石头一字排开来就是一座桥，从一块梯田通向另一块梯田。如果一阵风卷着一粒树种子，正好落到了路旁或者说路中央。种子发芽后，这一棵树就很容易长错了位置。

如果小道途经之处，原本就长着一棵树，能绕开来走，乡村人一般不会动树，会饶一个小弯躲过长着的树，如果真正绕不开，路与树就发生了冲突。长在小道中央的树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挡住了大人的路一样，是很不招人待见的。

一棵白杨树就长错了位置。不知道是有路在前，还是有白杨树在前，反正在弯曲的一条乡村小道上，偏偏长着一棵白杨树。

这棵白杨树就和人发生了冲突。树冠长大了，枝桠多了，碍事了。乡村人就会找一根铁丝或结实的绳子，把树冠拴住用力拉向另一个不碍事的方向。然后牢牢系在一块大石头上，一棵笔直的树就因为碍了人的事，被人上了刑，被人改变了生长的方向，身子扭向了一边，不再笔直。

除了人之外，畜生也会去毫无顾忌地欺负路中的一棵树。

暮色四起，下地归来的乡村人牵着一头驴，来到树边时，驴会停下来，放着路边的青草不吃，专门去啃树皮。驴似乎很有耐心，慢慢地啃出一个缺口，然后用牙齿咬紧了一块树皮，用力一拉，只听“刺啦”一声，一块树皮就被拉了下来，暴露出光秃秃的躯体，人不会去刻意管它，谁让这棵树碍事呢。

一只黄狗欢奔乱跳地路过白杨树旁，它也会停下来，头都不抬一下，就会旁若无人地翘起一条腿，冲着树撒尿。

没有皮的树，依然会顽强地生长。它不会轻易死去，尽管被人为地改变得弯弯曲曲，被畜生啃得面目全非，但它依然会一天比一天健壮。

长大的树，打一个弯后，又长了回来，树冠再次长大，再次碍事，人不留情了，斗争加剧。

一个如血的黄昏，一个人拿着一把斧头，来到树前，围着树转一圈，然后直接把树砍掉了。

干净了，一棵树成了一个桩。

斗争似乎结束了，最后人取得了胜利。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失，一阵风吹过，一场雨下过，砍树的人老了，走了。忽一日，人们惊奇地发现，树并没有死，在砍掉的、已经干枯了的树桩上又长出新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