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滩系列之二：老杠头

老杠头

文 郭震海

收到《农村青年》4期样刊。专栏刊发“黄河滩系列之二”：《老杠头》。标题为《黄河滩上的那些人那些事之二：老杠头》，感谢《农村青年》杂志！

 我去到黄河滩的时候，老杠头正坐在地上哭，像个孩子，呜呜地鼻涕拖着地。

我在他身边轻轻蹲下，没有打算去惊动他，我想看看他到底是真哭还是假哭。他坐在地上，头低得看不清脸，在他身下的土地上已经有了一片小土坑，那片小土坑模模糊糊的，是滴下的泪溅出的小土坑，仿佛还冒着热气，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的话，老杠头是真哭。

“哭啥呢？”我问了一句。

老杠头不理，依旧在哭。

“哭啥呢？”我由原来的问改成了喊。

“他们凭啥要杀树！凭啥啊？”这次老杠头听清了，哭得呜呜地说。

“是啊！凭啥，他们凭啥呢？”我也用很生气的口吻喊。

老杠头猛的抬起头问：“你是谁？你干啥也这样说？”

就在老杠头抬头面向我的瞬间，我看清了那是一张布满沧桑的脸，岁月已经在他的额头上雕琢得满是沟壑，让我突然想起一副著名的油画《父亲》。

“我是记者”我喊。

“你是记者？你是记者干啥也这样说！”老杠头停止了哭声，面对着我，很好奇的样子。
“那你干啥这样说呀？”我喊道。

其实我此时已经开始我的工作了，就从这句话开始，只不过老杠头不知道，我也不能让他知道，假如我给他说明了，他也许就不会说什么了，善良的农民就这样，他不像知识分子那样能和你面对面坐下来一问一答接受采访，采访农民就必须像唠嗑一样去问，还不能让他知道你已经开始采访，否则他会紧张，出口的话就会不顺畅。
“我是农民，我有权这样说！”老杠头喊。
“你这么大岁数了，坐在地上哭啥？”我问。
“要修路是好事，他们要杀老槐树，都长几百年了，你看就那棵，就那棵！我小的时候就这样粗，现在还是这样粗，都几百年了啊！”老杠头脸上还挂着泪说得很是激动，边说边用手指给我看。其实我已经看到了，一进村就望到了，那确实是一棵老树，枝繁叶茂，不是很高大，但很粗壮。
“是你家的树？”
“不是！”
“不是你家的树你凭啥去管？别人都不管，你为啥要管？”
“你！屁记者”老杠头急了喊到，“我就知道你不是啥好人，你们和干部是穿着一条裤子！”老杠头说着又流出了泪。其实我是故意这样问的，只是老杠头不知道，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是故意这样说的，我想证明这树确实与他无关。

老杠头具体叫什么，村里人都说不知道。他的户口薄上写着“张杠头”，“1934年5月2日出生”。村里人喊他的时候去了姓，加了个“老”。

老杠头还有一个外号“山神”，原因是他痴迷栽树。坡栽满了就“护树”，为了方便他把房子干脆就修在山上，护着一坡的树成长，因为喜欢树所以他丢了爱情，年龄大了就成了永远的单身。没妻自然也就谈不上儿和女，就和山与树相依相守了一辈子。   

我没有亲眼看到过，据村里人说老杠头有个很厉害的绝活儿，假如有人去偷杀树，他一声长长的呼啸，特别地响亮，几里以外都能听清楚，而且能唤来一群狼，吓得偷树者满山跑，山里的狼对他来说就像护身的狗一样忠诚。自然“山神”这个外号就越叫越响。

前年的时候，老杠头在山上跌了一跤，跑不动了，村里的干部把他劝下山，答应他的条件是派出村民轮流护林。

新农村建设开始，村里要修一条大路，规划的时候路与树发生了冲突，是保树还是要修路，村里的百姓众说不一，老杠头听说后就去找村支书，他的要求很坚定：护树。村支书就给他开玩笑说：“修路是为了一村富，为了全村的利益所以要选择杀树！”老杠头一听就不干了：“你个小兔崽子啊，小的时候你被蛇咬，不是我给你治你能活成？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小兔崽子啊……”

老杠头骂，村支书就嘿嘿笑。后来老杠头骂够了走出村支书家，像个孩子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开了，谁也劝不住，村支书说：“快起来吧，是哄你呢，怎么能杀树呢！”他不听，就是哭。

“老杠头，你亮出自己的绝活儿来吹几声，让狼去咬支书那个不是人的，看他还敢不敢杀树！”

“就是，吹几声吧杠头，说不定支书听到你的呼啸，就吓得不敢出门了！”村民们都在一旁给老杠头开玩笑。

弄得老杠头哭得像个孩子，呜呜地哭着鼻涕拖着地，也就是我见到他时的样子。

“您放心吧，书记逗您呢，树杀不了。”我望着老杠头那张被我气得涨红的脸说道。

“你骗我，我不信。”老杠头摇着头。

“您相信我，树真的是不杀，铺路会绕过树。”我向老杠头保证道。

“真的？”

“真的！不仅不杀树，书记还让我找您，为您做个采访呢！宣传您保护树的事迹！”我笑道。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啊！”老杠头抹了把眼泪，终于笑了，“不过，别采访我，我什么都不懂，只要树在就行。”

这次，当我再重新注视这张布满沧桑的面孔时，我的心底突然产生了一种敬佩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