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四十二、原谅,是为了告别
(2008-09-24 12:4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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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三十、天妒红颜
你离开了,但你种下的鲜花却留下了,发芽吐蕊……在你的一生中,时时处处总是给人们留下美好的东西。
——高尔基致M·A·彼什可夫
七天的假期很快就要结束了,正准备打道回府,老板突然来了个电话,说天津分公司那边有点事情让我顺路去处理一下。
我一听,就发牢骚说:“操,什么顺路啊,到天津那他妈的得绕多大个弯子啊?”
老板奸笑了两声,说:“算了,守杰,我再放你三天假,你把那事处理完,剩下的你俩在天津再玩两天吧,回来我给你报销路费住宿费饭费不就行了吗?”
听到这里,我只得无奈地嘟囔了一句:“这还差不多……”
我和后妻又到了天津。
到了那边,只花了半天功夫就处理完了任务,剩下的时间,两人上街转了转,买了一些东西。天津虽然离北京没有多远,但平时忙里忙外的,还真没什么机会,主要是没有心情到天津来转转。
在天津待了两天半。假期还剩一天,我们必须提前回去。玩了这么久,回去后起码需要休整一天。
那天下午睡好午觉,我们又驾车走上返途,路上跟爹妈打了一个电话说我们就要回来了;然后跟前妻打了一个电话说,晚上我们接婷婷。
上了京塘高速之后不久,天气变得阴沉起来,气压也格外的低,让人感觉闷得慌。我打开了空调,可是后妻说觉得有点冷,只好又关了。
开着开着,我的手机上收到一条紧急气象预报短信,预告未来三小时内北京、廊坊一带会有强对流天气出现,届时有强雷雨,局部地区还有冰雹。
我一看是这样,生怕路上砸了雨,不由得提高了速度,想尽量等雨下下来之前赶回去。
平日里川流不息的高速路上车子不多,看来很多人听了预报取消了出行打算。
后妻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抱怨说:“这天好闷啊。”
说完,她解开了安全带。
我连忙提醒说:“系上安全带啊,让人看到了该罚款了。”
后妻看了看外边,回答道:“现在也没巡警,我就松一会儿,喘喘气,太闷人了。”
天是越来越阴沉了。相比之下,南边虽然阴,但好歹还亮着,北边却已经是黑云压城城欲摧。黑漆漆的云层中间,不断有一道道闪电划过。
见状我更有些担心下雨之前赶不回去,不由得再次提高了速度,到了一百四五十码。
到了大兴境内,豆大的雨点夹着冰雹噼里啪啦地开始砸下来了。我开启了雨刮器,驶过了一个写着“事故多发地段”的提示牌。
正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先开始我没理,但手机响了一遍,停了几秒钟后又开始响第二遍,接着又第三遍,响个不停,还带着振动。
我心想谁他妈这么讨厌啊,我不接就不接呗,哪有这么个打法的。
可是那手机还在顽固地响着,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我不禁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谁他妈这么讨厌,追魂啊?”
说完,用右手掏出手机一看,是前妻的号码。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根本来不及反应。
正在看手机屏幕的我,猛然感到汽车“轰”的一声,方向变了。
惊恐万状的我感觉到,我坐的这边猛然跟跷跷板一样上升了又落下,意识到出事了,下意识地一踩刹车,接着感到天旋地转。
朦胧中只听到后妻喊了一声:“妈呀!守杰!”
然后又感觉什么东西麻了我的后脑一下,不清楚了……
等我再恢复意识时,我被安全带头朝下悬挂在汽车里,后妻不知去向。
一股浓烈的汽油味弥漫在空中,我的第一反应是想到油箱肯定撞烂了,汽车要爆炸,慌忙把手伸向背后,摸索了好几下,才找到了安全带扣解开,掉落在已经成了地面的车顶棚上。
我看到手机也落在顶棚上,一把抓了,连滚带爬从撞碎的车窗里钻了出来,丝毫顾不上地上碎成蚕豆大小的汽车玻璃扎破了手。
等我从底朝天被摔得完全变形走样的汽车里爬出,想站起来的时候,一阵昏眩的感觉让我险些摔倒。我扶着汽车的残骸适应了好大一阵子,才渐渐能够站立。
勉强往前走了几步,一阵难以抑制的呕吐感袭来,让我不得不又跪了下去,双手撑在泥水里,费了很大力气才止住。
等再站起来,我才感觉到头上一阵剧痛,胸部也痛,脖子也痛。刚才人在车里,完全都没感觉,整个身体都是木然的,此时感到疼了。一摸,一手的血;手上也痛,也搞不清是手上的血还是头上的血,但我也顾不得这些了。
后妻呢?后妻在哪里?
“孙倩!孙倩!”焦急中我喊着后妻的名字,但没人答应。
我忍着身上的剧痛,在车的周边找了一圈,也没有。
后妻在哪里?后妻究竟在哪里?
此时冰雹已经间歇,雨幕已经落下,外面光线和能见度都非常差。
焦虑万分的我突然发现,自己正站在路基下面的农田里,远远地依稀看到路基上趴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我心头猛然一怵,天哪,该不是后妻吧?
等我捂着脑袋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果真是后妻,她趴在泥水里一动不动。
我的头“轰”地炸了一声,险些昏倒。
坏了,她这是怎么啦?
我意识到大事不妙,赶忙跪下来把她轻轻翻过来,摇晃着她的肩膀,可她一动不动。
连忙用手伸到鼻子下面,没有呼吸;又按了按她的颈动脉,没有心跳。
“你醒醒啊,孙倩,你醒醒啊!”
这时我才意识到真的害怕了,连哭带喊,叫着她的名字。
前胸钻心地疼痛,可我已经全然顾不上这些。
可任凭我如何摇晃,后妻始终不说话,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你醒醒啊,孙倩,你醒醒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守杰啊!”我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徒劳地乞求着。
后妻始终不说话。
我瘫坐在泥水里,轻轻地把她的头捧起,忍着胸部的剧痛,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头捧到我的怀里。
她那张秀丽清爽的小脸,被大雨淋着,一丝污痕都没有,显得洁白无瑕,就像芭蕾舞剧《睡美人》里面熟睡的奥罗拉公主一样。
这时我才发现,她的后脑凹进去了一大块。
鲜血不断从她的头上和身上涌出,还有我的血,被雨水冲刷着,汇集成一条暗红色的溪流,向着路基下面流去。
我想用手捂住她的伤口,但根本捂不住。
血,依旧往外喷涌着,喷涌着。
抱着我的爱人,我这一生中唯一真正欣赏过的人,跟发疯一样挨个拨打120,拨打110,拨打高速公路事故报警电话。
“快来救人啊!求求你们了!”我一遍一遍对着电话哭喊和哀求。
我的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血水还是泪水。
我徒劳地想用一只手捂住她头上的巨大伤口,又慌忙把白衬衣脱下来,用另一只手举过头顶,试图为她遮挡风雨。
而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却始终不说话。
“孙倩,我求你了,你别吓我啊,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我哀求她。
可她对我的哀求无动于衷。
看着心爱的人在我怀里死去,我也渐渐没有力气再哭喊,意识却离开了身体游移出来,飞向半空,似乎看到自己正在抱着她在雨地里坐着。
我不信这是真的,这肯定是个噩梦,否则,我怎么会看到自己?
我想快点醒来,可是怎么也醒不来……
后妻再也没能说一句话,她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的名字。
我抱着她,在风雨中等待着,等待着,就像过了一个世纪,不,是一个千年。
雨水无情地砸落在我的后背,让我感到不堪重负。
身上越来越冷,我被冻得浑身发抖,牙齿格格作响。
我努力地支撑着躯体,却支撑不了自己的意识。
眼见着,意识离开了我的身体,在雨雾弥漫的半空中漂游,我抱着后妻的身影,渐渐地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不,我不能倒下去,不能倒下去,她需要我的保护……
我猛地睁开了渐渐合上的眼睛,使劲咬了咬嘴唇,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把我的意识拉回到体内。
我俯身看着孙倩,为她擦去脸上的雨水。
恍惚中,我的思维反而慢慢安静下来,东一榔头西一斧子地回忆起很多以前的事情:我的童年,我的父母,我的哥哥,我的大学,我的初恋,我的前妻,我的女儿,我的孙倩,甚至我早已去世的爷爷和奶奶……
他们依次出现在我的眼前,一会儿把我带到这里,一会儿又带到那里,让我重新经历了一遍以前那些往事。
我仿佛在一步步靠近某个地方,一个我从没去过的地方。
一阵飘忽不定的旋律在充满雨幕的半空中依稀飘荡,忽远忽近。
我禁不住屏息凝神倾听,这旋律我听过,似乎是以前和后妻一起去思陵时,我们听过的那首歌,I will wait for you:
If it takes forever, I will wait for you
For a thousand summers, I will wait for you
Till you're back beside me
Till I'm holding you, till I hear you sigh
Here in my arms
Anywhere you wander, anywhere you go
Every day remember how I love you so
In your heart believe what in my heart I know
That forever more I'll wait for you
If it takes forever, I will wait for you……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时而离开我的身体,时而又被我强拉进体内。
只是,我逐渐感觉到,意识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回到体内的时间越来越短。
我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在半梦半醒之间,我依稀看到,一辆闪烁着蓝色顶灯的救护车驶向我们,停到我们不远处,车门打开后,几个白色的模糊身影抬着担架,跳下车向我们奔来。
“孙倩……坚持住……他们来救我们了……”我对她喃喃地说道。
她依旧没有回答我。
“救……人……”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那些白呼呼的影子哀求道。
可我发出的声音,却连我自己都听不见。
我终于支撑不下去了,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这一天,是2006年9月9日,我们拿到结婚证第73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