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满江红·怒发冲冠》的争议与改写        

                                              张无为

该词作为经典已被公认，并殊多溢美，但亦有诸多争议。全面把握，有助于我们深入体会，再接再厉。

一、主要争议点

问题一：词作者是不是岳飞。因为该词从明代才开始流传，故1930年代以来，就有人怀疑并非岳飞所作。如1962年，夏承焘先生认为作者可能是明代“王越一辈有文学修养的将帅，或……文士”，并就“踏破贺兰山缺”指出：“岳飞伐金要直捣黄龙府（在吉林），而贺兰山在今西北甘肃、河套之西，南宋时属西夏，并非金国地区。”这些观点遭到多人反驳，但他并没有接受，认为“过重感情不愿意说它不是岳飞之作，或者因为它不是岳飞之作便一笔抹杀它的历史意义，这都不是严肃的科学精神”。可见该词著作权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二是如何看该词中的爱国与民族精神。1984年8月1日，熊锡元在《光明日报》发文指出，引用“昔日国内民族争斗的事例”激发爱国情绪不妥，由此引发争议，教育部门为此举办发布会也含混其辞。甚至也有人以蒙满就是外族入侵为由肯定抗金是民族抗争，这已属于重写中国史了。与此相关，王富仁在1994年《名作欣赏》（1994年第6期）发文认为，岳飞的“自我的生存价值就是要建功立业，所谓功业就是要为君主排忧解难。……是实利性的”。注意这些会影响到对该词的深入理解与评价。

三是流传与加工问题。李元洛在《一曲高歌说到今》（《寻根》 2001年06期）列举了近些年在浙江江山县发现的《须江郎峰祝氏族谱》,载有岳飞的《满江红·与祝允哲述怀》与祝允哲《满江红·和岳元帅述怀》,分别如下:

1、岳飞的《满江红·与祝允哲述怀》

怒发冲冠,想当日,身亲行列。实能是,南征北战,军声激烈。百里河山归掌握,一统士卒捣粱穴。莫等闲白了少年头,励臣节。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金城门阀。本欲饥餐胡虏肉,常怀渴饮匈奴血。偕君行,依旧莫家邦,解郁结。

2、祝允哲《满江红·和岳元帅述怀》

仗尔雄威,鼓劲气,震惊胡揭。披金甲,鹰扬虎奋,耿忠秉节。五国城中迎二帝,雁门关外捉金兀。恨我生手无缚鸡力,徒劳说。

伤往事,心难歇;念异日,情应竭。握神矛,闯入贺兰山窟。万世功名归河汉,半生心志付云月。望将军,扫荡登金赛,朝天阀!

——可见，众所周知的《满江红》在流传中肯定有加工、改写，至今也不能说完美。那么能不能对这首词继续作进一步修改？希望诗的研究者与爱好者不妨试试看。 

二、《满江红·怒发冲冠》用词与诗意得失，并依韵改写： 

上片开头起势破空而来，直抒胸中至极的愤怒并兼顾写景。怒从何来？接下来却抒发人到而立，尚无功业可建。其境界只是人之常情，无可指责，也不必拔高，但如此壮阔的词语表达的仅仅是感叹自我身世，两者之间毕竟有失协调。“潇潇雨歇”所生成的意境明显是天公不作美，可指向命运。如果改为世态炎凉（不怨天，只尤人）应该更强化命运感。此外，“抬望眼”有重复；“白了少年头”句感觉不顺。

下片显然是另一种愤怒。面对君耻臣恨，表达重整山河的愿望，才使诗境得到扩展。正是在这个层面，体现出民族英雄特质。可以理解，在那个时代难以剥离建功立业与忠君的统一。不过，“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的确如王富仁在前文所说，“吃人肉、喝人血的场面是不美的，将人肉如饿鬼一般地大嚼大咽，一边喝人血一边狂笑嘶叫，就更令人胆寒”，不论是不是虚指。所以此联也应修改，并且此联不仅难免民族内部仇恨，还有“合掌”感，即两句意思相近。

下面我根据以上问题进行的初步改写（仅就8处个词语有调整），与原来的诗境相比，能够感受到明显区别。不当之处欢迎批评，有待于进一步完善。 

说明：流传久远的常常使人有根深蒂固的印象，一旦有改动总是令人感觉别扭，这在“适应”与心理定势范畴也积习难改。不过，意识到原作的问题，就可能慢慢认同的。以清零的心态读，也可能会有效：

                               满江红（初改，原韵）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咽。谁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未白少年头，何悲切？

靖康耻，犹待雪。人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淘空渤海底，笑谈渴饮天狼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附：《满江红·怒发冲冠》（现流传诗）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2018年1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