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2011-09-30 13:2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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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佩:
好久未通音讯,不知你近况如何。我这边天气渐渐转凉,黄河口的秋天已经来了。有时走在路上,一抬头,就能看见高而且蓝的天空中,白云一群一群地挤在 一起,过一会儿,又像一群一群的白云那样飘走。我想象着海边的芦苇丛中,那些长嘴长脚的鸟儿们正在收拾行囊,准备去遥远的南方过冬。
接连几天都在修改一个小说。契诃夫曾经对蒲宁说,你不该疏于笔墨,应该终其一生笔耕不辍。这真让我羞愧,我曾经为自己找了那么多的借口来逃避劳动。 可是除了写作,还有什么能让我感到自身的存在?除了写作时那巨大的幸福,还有什么能让我的心快乐地颤抖?现在,我从前借口中的那些事情已经得到解决,似乎 再也找不到另外的借口了。自这个秋天开始,我要安静地坐下来,抚平心中汹涌的波涛,让它们化作笔下的涓涓细流。
王佩,我很高兴地告诉你,我有了一个新的写作计划。它包括我已经写出的部分小说。它们将与我还没写出的小说一起,构成一本完整的书。你可以称它是一 本短篇集,也可以称它是一本长篇小说。它们将以不同的方式来展示人们当下生活的境况,理想消逝,目标模糊,人与人之间充满了种种无奈。是的,无奈。还有尘 世间的忧伤。
我从来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写作者。对于我来说,阅读是我的生活方式;而写作,则是我存在的必需。我蔑视那些处心积虑用写作为自己赚取声名的人。这也 是我不喜欢跟某些人交往的原因。他们那么急切想要加入到某种团体之中,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获得利益的机会;或者,他们早已是这个体制的受益者,用挺得越来 越高的胸脯证明自己的功成名就。但是,只要你一跟他们谈话,就立刻知道他们的斤两。他们的写作跟他们的心灵一样,都是干涸的。
我喜欢的是这样一些人:当昆德拉出走法国之时,却谢绝朋友的劝告坚决从美国返回,哪怕立即失去了工作,哪怕自己的作品在二十年的时间里完全遭到禁 止,只能在私下流传的伊凡·克里玛;虽然已经获得了法学博士学位,虽然家庭生活十分优越,“地窖里摆满一瓶瓶葡萄酒,一桶桶啤酒”,却毅然跑到贫民区的大 杂院里住下来,与那些贫困的体力劳动者一同劳作的赫拉巴尔;在名声如日中天时却跑到山上隐居起来,绝不轻易让别人出版自己的作品的塞林格;在获得诺奖后拒 绝了总统请他去白宫赴宴的邀请,理由是为了吃一顿饭而跑那么远的路实在不值得的福克纳……
我的理想,是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小镇上住下来,除了阅读与写作,就在街头的地摊上下棋,或与卖水果的大叔聊天。每年,都有几个朋友从远方过来住一阵子,我会带他们去看我最喜欢的树林和小溪。
杭州当然是我向往的地方,不仅因为它的美,还因为那里有你。记得几年前我问贾冬阳,海南什么时候最好?他回答说,有朋友的时候最好。他说得多好啊。前几天跟林群联系,她推荐我去良渚住一阵子。我不知道良渚究竟如何,仅仅这个名字,已经够美的了。
我还有个打算,只是目前还没到公开的时候,过两天打电话再告诉你吧,你可以帮我出出主意。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肚子开始饿了。我想吃五花肉炖豆腐了,现在要去超市采购,先写到这里吧。
替我问候你家的孕妇。
风华,9月25日于黄河口。
风华如晤:
秋雨说来就来,一刻都不迟疑,夜黑得象地窖,落叶和水声在低声诉说。百无聊赖,无可如何之际,在网上左转转,右转转。无意中点了你的博客,看到你给我写了一封信。我哭了。
已经是中年的中段,如果是鱼,正好是最好吃的那一节。记得18岁的时候,你给我写信,对胡茬子茂密的30岁充满向往。现在,中年终于来了,真好。
昨晚,跟一位留学归来的小朋友闲谈,说起异域风光和异国风月,临别我对他说,你们的问题是没有根。什么是根,就是提起一个词语就能把你击中的那样东西。比如,棉花。
这个季节,故乡的棉花开了,如云如雪。我的姑姑,今年已经50多岁,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被吹走。可能是因为家里翻盖了新房,她去给别人拾棉花。每拾一斤,报酬1.3元,特别能干的,一天可以收入200元。但我姑姑只能拾他们的一半。我的舅舅种 了十五亩冬枣,连续三年,不是遭雹灾,就是销路不好,这种在杭州可以卖每斤15元的水果,舅舅拉到市场上去卖,只能卖2.5元。舅舅生气地说,在这样下 去,明年就不种冬枣了,不如去打工算了。舅舅虚岁已经61了,若在城里,已经是钓鱼下棋、颐养天年的年龄,但身为农民,他必须劳作,直至不能劳动为止。
风华,有时候我想,等我成了巨富,一定帮衬亲戚朋友,让他们免受过分劳作之苦。后来,我明白,单有这些想法就意味着我不可能致富。在中国,做富豪,必须有一颗特种钢一样的心脏。而我是一个狠不起来的人。当年,在北京,跟王小山一起做网站,他当内容总监,我做制作主管,每到下班,我俩必把员工赶回家,然后,哥俩一起吭哧吭哧通宵加班,饿了就吃方便面,困了就睡在桌子底下。我俩的逻辑是:“加班这种苦差,怎能忍心让下属干呢?”
我们,如同泰戈尔所说,宁可做轮下的生灵,也不做一个权力的轮子。我们宁可被倾轧,也不愿意去碾过别人。
风华,你的宏大的写作计划让我激动,我相信你能完成,正如我相信,你能趟过死线。没有什么能把我们摧毁,中年男人,意味着,无所畏惧。
我也在夹缝中执行我的写作计划,是一本不跟谁较劲的小说,与人类的全部知识有关,与心灵的激情有关,与时尚垃圾、抖机灵、耍嘴皮子无关。
你说你要找一个小镇,漫步,遐想,写作,我毫无条件地支持你。到了40岁,做了大半辈子世俗的奴隶,应该让自由绝地反击。不必担心生计,云雀尚能捕 食,百合花尚能照顾自己,大活人又有什么可怕的?今天读到美国演员John Barrymore的一段话,甚合我意:“他不烟不酒,也不骑车,活得艰苦,拼命存钱,死得也早,身边围满了贪婪的亲戚。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教训。”
天快亮了,今天要早起,我小睡一会儿,改天再谈。
握手
王佩
2011年9月30日6点9分
原文地址:
http://fenghua.blog.paowang.net/2011/09/25/给王佩的信/
http://baibanbao.net/mylife/a-letter-to-fengh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