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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间 来源《青岛文学》 作者:徐成淼

(2011-09-05 01:04:41)
标签:

穆懿

圪塔

灶膛

柴灶

屋子

杂谈

分类: 转载
    那么那样一间黯黑而又乱糟糟的屋子,不知怎的就成了我们记忆中极富生机的一个角落。再没有别的屋子,能比灶间给我们留下更久远的印记了。睡房有什么呢?不过躺下就睡的一个地方。人睡着了能知道个啥?就是珠帘罗帐也感觉不到,还不如那一晚我们几个小把戏挤在柴仓里睡得安稳。而堂屋则是大人们侃天嗑地的场所,他们可以坐在那儿长一句短一句地连着说几个时辰的话,也不嫌累,也不怕那些话寡淡得没一丝盐味。只有灶间,暖暖的,有水汽缭绕着,有烟气弥漫着,更有食物的香气引诱着。在蒸汽、烟气、和食物香气之间,更有那温存的女性的气息。灶间,那是娘、婆姨和姐姐她们的世袭领地。那么那样一间黯黑而杂乱的屋子,也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浸润着我们稚嫩的生命,到底蚀出了一道难以消弥的印痕。

    要不了多大的屋子,能放下一铺灶,一个水缸,一个搁柜,就行。要是灶门前能留出一个小小的柴仓的位置,就已经是近乎豪华的了。

那灶是用土砖砌的,埋两口铁锅在里面。一道烟囱横过去,再改直,往上穿出瓦顶。在烟囱横直交角的地方,还要砌出一个微型的神龛来,是用来供奉灶神爷的。于是那张被柴烟熏得黑乎乎的灶神像,便在灶间的幽黯之上,平添了一份神秘和威严。所以,姨娘们会摸着我的小脑瓜,说,在灶间里是不可以放屁的。睡屋,堂屋,别的随便什么地方,你怎么放都行。在灶间,你可是怎么也不可以放出屁来的呵。

    再就是请来些能干的描花匠,在刚砌好的灶上比起身手来,那可是比女人绣花还要精细的呢。在刷得雪白的底子上,用墨线勾勾划划,就画出了荷花、牡丹,松枝、桃叶,还有蝙蝠和蝴蝶。像不像?像。比真的还好看。这么一来,这灶就标致得很了,叫人难以设想,新灶第一次煮饭的时候,谁狠得下心去烧那第一把火。

许多时日过去了,灶也老了。曾经是那么精美的艺术品,烟熏火燎的,早就成了个大花脸。那些牡丹桃叶,那些蝙蝠蝴蝶,全都凋敝了,枯萎得跟外婆的老脸似的,全然见不到当年的本色。有的地方,连泥灰都脱落了,露出砖缝有规则的图案。灶要老旧到这番田地,那韵味才会从岁月的深处一点一点地渗出来,直沁到人的心旮旯里。日子就这样流走了,像塞进灶膛的柴禾,一把又一把,烈烈地烧过之后,全成了烟气,不知飘到天空的哪个角落去了。

    认真思量起来,这灶间其实挺腌臢的。墙,梁,门,窗,全被柴烟熏得黑糊糊的。地也凹凸不平,鞋底一次次把土带进灶间,在地面攒成一个摞一个的黑泥圪塔。扬尘黏附着蛛网,从梁上倒挂下来,像一串串褴缕的黑布片,在水汽火气里无声地飘动。墙角有老鼠洞,地上散落着柴草的碎屑,灶灰蓬得满屋子都是,泔水桶旁有苍蝇在飞。相比于眼下用瓷砖、玻璃和不锈钢装饰起来的厨房,这灶间,叫人怎么能呆得住呢?然而不知是为了什么,这么一处并不风光的屋子,却会叫人念想着,牵记着,好多年后也未能淡忘。那么也许,许多事物,并不都是因为体面而叫人留恋的吧。太过光鲜的东西,带来的是舒适,失去的则是故事。而生活中少了故事,该是多么无趣的事情啊。

    猫最明白这一点,它总是恋着灶间,恋着灶膛。冷天里,就更是寸步不离这灶屋子。在这世上,哪儿还有比灶间更温暖的地方呢?饭熟之后,柴火灭了,余烬还在,猫纵身一跃就上了灶膛。它趷蹴在灶膛口,柴火的余温暖暖地抚慰着它,不一会儿,那双略见忧郁的眼睛就眯缝起来,它睡着了。第二天,再看到它时候,它身上有好几处焦黄。那是靠余烬太近,把毛烤糊了。有时候,它太贪恋温暖,不小心把胡子也烧掉了。猫没有胡子成个什么样呢?怎么看怎么好笑。我们就抓了它,抱到各处给人看。猫知道自己成了嘲笑的对象,挣扎着溜下地跑掉了。还是回到灶间,回到灶膛口蹲着。哪怕烧掉胡子贻笑大方,猫也还是要往温暖处靠的。

    晚上,功课做完了,端了油灯到汤罐里舀热水洗脚。汤罐砌在两口铁锅之间的空当里,烧饭煮菜的时候,罐里的水捎带着也就热了。走进灶间,就听见灶蟋唧唧的叫声。灶蟋就住在柴灶的罅缝里,肉白肉白的,小脑袋,弓背。见了灯光,灶台上几只灶蟋忙跳开去,钻进砖缝里不见了。那么这灶间其实也自有它的生机,在猫鼠、蚊蝇、蜘蛛之外,还有蚂蚁和蟑螂,还有灶蟋。灶蟋只在柴灶里有,别的地方没有。我便会乱想,在世上还没有柴灶之前,灶蟋,它又在哪里呢?那么究竟是先有灶蟋,还是先有柴灶呢?弄不明白。脑袋倒想疼了,草草洗完脚,睡了。

    然后是柴仓。靠墙围一圈砖,隔一个围栏出来。前边安一块板,烧火时当条凳用。日子久了,那板条便被女人的屁股磨出老光来,像琥珀,或者棕玉。柴仓里,凌乱地堆着些柴禾。有硬柴,棒柴,更多的是毛柴。硬柴土话叫柴爿,这个爿字好多人不认识,却就是这样写的。那是树段劈成的柈子,经烧。只在炖鸡鸭、熬骨头汤,或者煮粽子、蒸米糕的时候,才烧柴爿。平常烧的多是棒柴,指头粗的树枝,从树桠上剔下来的。剩下的带叶的细枝子,还有郎箕之类的山草,便是用来引火的毛柴了。毛柴、棒柴都不熬火,没多久灶膛里暗下去了,就得用吹火筒把火吹燃。鼓足力气,直吹得暗火呼呼地响,烟灰冲得人满头满脸的,终于轰的一声,火苗重新蹿了起来。用吹火筒吹火的时候,人会变得很滑稽。平常挺俏的一个新媳妇儿,吹火时鼓腮瞪眼的,看上去活像现在的卡通人物。

    腊月二十三,灶神爷要上天述职。娘煮了满满一碗面,两手端了,放在神龛前,让灶神爷吃了好上路去。这碗面可地道了,面上铺满了蛋丝、肉丝、豆腐丝、绿豆芽,还有葱丝。我好想吃,娘说不行。这面是供灶神爷的,灶神爷吃了,人不能再吃。倒掉太可惜,娘就叫我端给守安哥吃。守安哥是个七十多岁的孤老头,病恹恹的,独个儿住在街角的一个地窨子里。他原在穆懿家当长工,如今老了,靠街坊施舍活命。

    拿了空碗回家的时候,远远地,就见长龙似的一地香火,从院子里直通到门外的土路上,是娘和姐姐插的。那是为灶神爷照着上天的路,天太黑,路不好走呢。成百上千根香,密密麻麻地,在地上插成排,插成片,那景象好有气派。满地的火星儿,把人的脸都映红了。

    大年夜,和邻家几个小孩约了,大伙儿一起守岁,半夜里老鼠要娶亲。可好看了,长长的队伍,红红的轿子,前面唢呐开路,后边锣鼓压阵。新娘子坐在轿子里,不时掀开轿帘往外瞅,小眼睛贼亮贼亮的。两边是仪仗队似的小耗子们,一个个都穿着长袍马褂,戴瓜皮小帽,神气活现的样子。

    前街穆懿家的屋子大,灶间也大。吃过年夜饭,上穆懿家去。她家的柴仓可宽敞了,搂些毛柴铺在面上,五六个小把戏嘻嘻哈哈坐进去,也不见得挤。一排小孩斜倚在柴禾上,心中的快乐不可言说。

    连着烧了几天旺火,柴灶火烫火烫,热气一阵阵扑上脸来,身上热乎乎地舒坦。那么就到了这样的一个时刻,时间放慢了脚步,在几个孩子之间稍作盘桓。忧愁被挡在门外,只放快乐进来。几张小脸上全是欢乐,故事已变得像神话般美妙。

油灯的光把许多东西都放大了,屋梁上吊着的布袋,柱子上挂着的竹篮,那影子,都变了形,映在板壁上,显得特别怪诞。猫也不恋灶膛了,今晚,他要和我们一起守岁。不一会儿,它就在穆懿的膝上轻声打起了呼噜来。

    在油灯的光晕里,在变形的黑影中,被柴灶的热力烘烤着,人变得晕晕乎乎的。是谁在说话呢?听起来空空的,像是呓语。喁喁声中,是一连串的好奇和疑问:呆会儿老鼠娶亲会有多排场呢?会跟花纸片上画的一个样儿吗?那么老鼠娶了亲,它新妇也会大肚皮的吧?到时候会生下一大窝小老鼠吗?你见过刚生出来的小老鼠不?粉嫩粉嫩,肉团团的,没毛,眼窝子黑黑的,还没睁眼。你说干嘛要成了亲才会生小老鼠呢?是不是也跟人一样,你爷要娶了你娘,才会生下你呢……

    油灯的火苗矮了下去,那些阴影更显得巨大。暗处传来灶蟋的叫声,单音节的,慢节奏,间隔挺长:唧——,停一下;唧——,停一下。迷糊中,我把手伸过穆懿颈后,搂住了她的一只肩膀。穆懿趁势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不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我突然抖了一抖,猫儿醒了,伸了个懒腰,跳下地,跑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睁开眼,枕边有一套新衣,我是睡在自己的屋子里。娘走过来给我穿衣,说,还等老鼠娶亲呢,我去的时候,全歪在柴堆里睡着了,叫都叫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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