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戌年是狗年,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农村生活时“结交”的好伙伴,村子里鳏居的崔大爷养的一条瘸腿土狗,黑子。
黑子刚抱回来的时候,连眼都睁不开,被驼背的崔大爷用油黑的露着棉絮的小褥子裹着。天下着鹅毛大雪,崔大爷冻得通红的脸高兴得绽开了花。这个小生命的出现,使年轻时就死了媳妇孤苦一生的崔大爷,有了精神支柱和情感依托。
冬去春来,黑子可以满地撒欢了,村子里的人们经常会看到崔大爷背着手走在前面,黑子瘸着一只前腿,摇着尾巴紧紧跟在后边面。崔大爷时常露出多年不见的笑脸。
黑子在同类中不愧为“身残志坚”的典范。一天夜里,村里有个小伙子嘴馋,瞄上了崔大爷家的那只下蛋的芦花鸡。崔大爷听见黑子在院子里低沉地叫了两声,等他披衣走到院子里,黑子已将那小伙逼到墙角动弹不得。那小伙子手里提着芦花鸡,头上粘着鸡毛,两腿筛糠一样哆嗦。“崔爷,快把狗牵开,我再也不敢了”。天一亮,黑子的威名就传遍了村子。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彻底改变了黑子的命运。崔大爷那时侯给生产队看菜地,晚上就带着黑子住在菜园,就在那段时间里黑子闯了大祸。由于“职责”所在,黑子把一个怀孕的农妇撵流产了,原因是那农妇路过菜园时,顺手“捎带”了几根黄瓜。黑子听到动静,恶吼着就奔了出去,任崔大爷怎么喊都不回头。后来那农妇的丈夫找到村委会,向村支书哭丧着脸诉苦:“不就是仨瓜俩枣嘛,让狗来追,害我媳妇没了娃娃”。村支书找崔大爷谈了话:“惹出这么大的乱子,黑子自然难逃干系”。崔大爷感觉不妙,但也无言以对,迫于压力决定“大义灭亲”。只见黑子蜷缩在院子里的老槐树底下,眼瞅着主人进了门,不自觉地往后缩。崔大爷手握着木棍,蹒跚着一步步走到黑子跟前,狠狠地骂道:“你这畜生,惹了这么大的祸,如何再留你!”黑子眼巴巴望着主人,感到大获临头,不住地呜呜哀叫。黑子的悲鸣似乎唤醒了老人与狗相依为命的情感,他沧桑的脸上滚下两行浊泪,举在手里的木棍,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无力地扔在了一边。
闯下大祸的黑子自然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崔大爷把它带到了县城,天擦黑的时候,独自一人惘然若失地回来了。黑子捡了条命但却被主人无奈地遗弃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麻麻亮,娃娃们上学路过崔大爷门前的时候,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是黑子!”不知谁眼尖,一眼认出了它。原来是黑子循着原路找回来了,它用爪子不停地抓着主人的大门,发出呜呜的急切的叫声。
黑子回家并没有让崔大爷高兴起来,他背负着沉重的内疚,第一次不顾娃娃们的央求,再次将黑子送出了门。这一次,黑子被崔大爷碾转百余里留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没有了黑子,崔大爷又像原来那样沉默寡言,远远地走过来,总伴随着几声干咳,看上去,背驼得更厉害了。
数月过去,冬天到来了,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花,这是黑子在奶狗时被崔大爷抱回来的季节。
后来听村里人讲,那年第一场雪后的早晨,崔大爷打开院门的时候,门口蹲着一只瘸了前腿的瘦弱的狗。那狗身上披着一层厚厚的雪,见了崔大爷就呜呜地叫。“黑子!!”崔大爷像见到失散已久的亲人,踉跄地跑出去,一把搂住瘦骨嶙峋的黑子,老泪纵横。遭到主人遗弃的黑子在外流浪了几个月,成了名副其实的流浪狗,在那个人都吃不饱的年代,它是如何活着回来的呢?这成了我们永远也不知道的谜团。千辛万苦找回来,又害怕再次遭到主人的遗弃,所以它在雪中,在主人的家门口默默地等候了一夜。
黑子的忠诚感动了村里人,没有人再提它的错,村里人对这只有着传奇色彩的狗表现出了温厚的包容乃至敬佩。
数月流浪伤了元气的黑子几乎是皮包骨,加上在雪地里冻了一夜,非常孱弱,它在回到崔大爷身边不久就死了,被埋在了主人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黑子虽然饱受了皮肉折磨和精神煎熬,但是它终于回到了养育它的主人身边,回到了魂牵梦绕的家。
常言道:“儿不嫌娘丑,狗不嫌家贫”,“养育之恩,终生相报”。黑子用生命引证着这铭言,留给我们一个关于忠诚的思索。当今社会,“忠诚”这一传统美德正在伴随着社会的进步,而与我们的行为渐行渐远。对家庭的忠诚,对伴侣的忠诚,对事业的忠诚,对国家的忠诚。正在因为日益膨胀的私欲而消弭。忠诚这种美德成了凤毛麟角,成了记忆中遥远的名词,成了内心的渴求和责任的呼唤。当我们正在脱离自己所制定的道德轨迹时,一只狗在寻找回家的路上,留给了我们应该追寻的忠诚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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