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读过几本《海晏文史资料》，从中知道夏茸尕布这个名字。今年初，我满怀欣喜地读了塔尔寺寺主阿嘉仁波切的回忆录《逆风顺水》，书中再次提到夏茸尕布。后来姨父告诉我有一本《夏茸尕布传》，于是在孔夫子旧书网上买到了这本书。

夏茸尕布是青海省尖扎县拉茂德乾寺的寺主活佛，俗称为“白佛”。八世白佛生于1928年，是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藏传佛教著名活佛。八世白佛前半生是一位高居法座、受人供养的仁波切，后半生他脱下袈裟成了一名高级干部。从塔尔寺的法台到海北藏族自治州的第一任州长，夏茸尕布顺应时代潮流，完成了一种让人很难作出评价的转变。读完这本《夏茸尕布传》，我只想从传记本身出发写下我的几点感想。

首先，这本《夏茸尕布传》的作者德布·陈列奥赛是一位很优秀的作者。德布也是青海尖扎县人，他的家族里有几代人都担任过夏茸尕布活佛的管家。德布不仅熟谙藏族历史和藏传佛教，而且具有深厚的文学修养，他的文笔非常优美，全书读起来就像美妙的散文诗。德布为了写作本书，多次采访了八世夏茸尕布的经师、管家、亲友等人，并且八世夏茸尕布生前亲手将一部历代夏茸尕布的传记交给他。因此他写作本书时掌握了最为丰富的资料，使得这部书的史料价值非同一般。写作藏传佛教高僧大德的传记，如果对西藏的历史、宗教等没有一定学养的话是很难运用自如的。但本书的作者对于这些都是如数家珍、信手拈来，使得全书行文流畅，一气贯通，读完叫人解渴醒脾。

当然，作者与传主的这种关系也导致了本书的一些缺陷。我认为传记的灵魂在于真实。一本传记的价值究竟有多大，关键应该看其是否客观、真实、全面地反映了传主的一生，多一分、少一分都将减损其价值。在为人作传时，首先应该把传主当成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有思想的，生活在现实社会中的人。在这个基础上，充分考虑到传主所处的历史社会环境、当时人们的价值观念、风俗习惯等等，把一个作为个体的传主放到这个大背景中去，然后再多方面地参考各种资料、文献，对传主做出一番真实可靠的、能让人信服的评价。如果在此基础上还能保证传记的文学性和可读性，这应该就是一部比较成功的传记作品。但是在我读过的许多传记中，能做到这个程度的，可以说少之又少。我觉得许多传记作者都是跪在那里写传。他们没有把传主当成一个和他们一样的人，还未下笔就已经拜倒在传主面前，用一种仰视的角度进行写作，结果导致写出的传记满篇谀辞，严重失真。甚至有一些不负责任的作者“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为亲者讳”，故意隐去传主不光彩的一面，极力夸大传主的“丰功伟绩”，试问这样的传记又有什么价值呢？之前我买到一本由一位姓李的女作者写的《汤一介传》，两次读这本书结果都读不下去，根本读不下去。因为作者从传主二十几岁开始就把他奉上神坛，甚至连传主小时候的调皮捣蛋都认为是学术大师幼年的不同寻常之处。作者跪着写完了这本传记，而读者却无法坐着将这本书读完！

在我读过的传记作品中，季承的《我和父亲季羡林》、李南央的《我有这样一个母亲》、老鬼的《我的母亲杨沫》都是非常杰出的作品。三位作者为自己的亲人写传，极其难得地跳出了中国传统的“为亲者讳”的怪圈，真实地为我们展现了季羡林、范元甄、杨沫三位传主的一生。这三位作者写出这样的作品确实需要极大的勇气，实在令人感佩。一般来讲，为一个人作传，其熟悉的人是很好的选择，因为了解，因为他们掌握其他人所没有的材料。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这些传主亲近的人作传时就难免各种避讳或将传主请上神坛。因此他们既是最合适的人选，又是最不合适的人选，这实在是一个很难调和的矛盾。当然，这本《夏茸尕布传》不能简单地归入这一类。因为夏茸尕布本身就是一位大仁波切，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大活佛”，对于一个有信仰的藏族作者来说更是如此。他不可能把夏茸尕布当成一个平凡的人，因为夏茸尕布本身真的就是“白佛”，是金刚手菩萨的化身。在阅读本书的过程中，我觉得作者使用的修辞和修饰未免太多，过度追求遣词造句的优美，反而失去了传记应有的味道。

  2017年2月28日11:00于兰州大学勤博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