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一民：话比“画”值钱

石保青

发于《做人与处世》2023年第7期

侯一民是著名油画家、美术教育家，第三套、第四套人民币的设计者。可以说，每个人兜里都有他的作品。他是“画钱的”，所以人们形容他“画纸成金”。其实，比“画”更值千金的是侯一民说的那些世事洞达、澄澈明净的话语。

要画脚，不要画鞋子

当年，还是中央美术学院研究生的陈丹青，一次正兴味盎然地画鞋子，其师侯一民教授走过来，见此点拨说：“记住，要画脚，不要画鞋子。”言毕，侯一民便笑眯眯地走开了。后来，成就斐然的大画家陈丹青追忆说：“侯先生的话扼要简单，这一教诲一直‘活’在了我的心里。‘要画脚，不要画鞋子’，说的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没有脚，何谓鞋？关键是，画鞋子之前，先要成‘脚’在胸。”

“要画脚，不要画鞋子”，这一点拨之语只有短短八个字，可谓简明扼要，言简意赅！胸有灰姑娘的脚，笔下就有神奇的水晶鞋；胸有杨丽萍的脚，笔下就有飘旋的红舞鞋；胸有乔丹的脚，笔下就有生风的运动鞋；胸有杨利伟的脚，笔下就有遨游的太空鞋。一句话，胸有形态各异的脚，笔下就有因脚而异的鞋。这句话不仅开启了画家陈丹青的心智与技艺，而且也值得我们珍视、参悟和实践，在所从事行业中以“脚”为本，画活“鞋子”，提高触类旁通的能力。

“终身成就”离“终”还有一段距离

侯一民83岁荣获文化部、中国文联、中国美协共同颁发的“中国美术奖·终身成就奖”。颁奖典礼上，侯一民作为获奖艺术家代表讲话，上台第一句话就是：“我这人不会讲话，这次让我做获奖代表发言，把我吓的，就赶紧写了张纸念一下。”其豁达开朗幽默顿时感染了全场。接着，他更是幽默地说：“中国有成就的人很多，比我能力强的有的是，比我画得好的也有的是，特别是现在的年轻一代，就拣了我们几个老的。‘终身成就’离‘终’还有一段距离，八十几岁对于一个画画的人还是正当年。按齐白石来说，80岁以前算早期作品，80岁以后算中期作品，90岁前后算晚期作品，而且成熟期也是90岁前后，所以我还早呢。我才80后，到90后、00后还远着呢，慢慢来吧，还是先做点事吧。”

有情趣的人，即使在严肃的颁奖台上也会特别有趣味。侯一民极尽插科打诨之能事，对于“念稿”，对于“终身成就”，都能生发出让人着迷的解释，充满恬淡隽永之趣。一番自嘲、自贬、自谦而又自警、自醒、自励的获奖感言，不仅让人尽识其口才，而且也令人感受到其老当益壮、不坠青云之志。

我愿喝粥，喝粥长寿

侯一民夫妇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老伴儿说：“他这个人好伺候，吃饭穿衣从不挑剔，只要能穿在身上，能填饱肚子就成。”侯一民说：“理发，我从来就没上过理发店。我老伴儿是我唯一的美发师，即使碰上她实在忙得掰不开镊子，我就自己动手，对着镜子剪上几剪子也行。”那侯一民怎么就不想利用自己手中的画笔来“发家致富”呢？面对一些人的疑惑，侯一民说：“艺术是自己的信仰，我从未卖过一张画，所以在市场上你找不到我，有一张是造的我的假画，卖了两百万。那些都是造假的，我一张画都没卖！我没卖画，我也没想发财，我也没多少钱。我不想‘吃肉’，我愿‘喝粥’，喝粥长寿。这么多年有喜有乐、有苦有甜，我们都经过了。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种积累、一种享受。我们这代人的享受不是吃点好的，而是有一种感动能够表达出来、完成一个作品，这才是我们最高的享受。这个享受的过程可能非常苦、非常艰难，但是其乐无穷。”

很难想象，侯一民这么大的名气，别人借他的名头造假的画都能卖200万元一张，他却一生没有卖过一张画，可见他是多么淡泊名利！他的这一番话，充分说明了他视艺术为自己信仰的高洁追求，从事艺术创作的目的不是为钱，只为了人民的需要。在物欲横流的今天，他的“甘愿喝粥”精神，实属难能可贵，令人感佩！

在美术界中我要反丑恶！

在接受人民网艺术收藏频道采访时，谈到“三俗”作品，侯一民激愤地说：“在美术界中我要反丑恶！现在越黑越坏的作品越赚钱。有的艺术家找不到绘画的意义，就画三种画：一种是画美女，模特都是90后、00后，穿的挺时髦站着的；第二种是趴着的，裸体的也有躺着的；还有一种是蹲着的，这是农民工。站着的、蹲着的，趴着的，除了这个还有什么？不知道画什么？不想画什么？现在有些人否定艺术的教化功能，完全是一种动物宣泄，再也没有一种热情，这是很可悲的。我的第一个老师是杜甫，我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要背诵杜甫的诗，很长的诗能背得一字不漏。这给了我什么？后来我师从徐悲鸿先生，徐先生又给了我一个什么？我想这就是：忧国忧民！”

正直者，顺道而行，顺理而言，无私无畏。侯一民一针见血地描绘出画界丑恶众生相，激浊扬清，令人振聋发聩，发人深省。他之所以敢讲“谔谔之言”，是因为他从中国传统文化和徐悲鸿大师身上学到了“忧国忧民”，一个艺术家的灵魂里应该有着自己的坚守和风骨，在现实中不忘理想，在人海中立定精神，在混沌中放出光明，而不是为个人私利，被市场牵着走，为画廊服务。

2023年1月1日，侯一民因病逝世，享年92岁。侯一民人如其名，一生“为人民而艺术”。他说：“‘为人民服务’是一个很前卫的观念，我一生坚守，无怨无悔！为人民而艺术，对我们已不仅是理性的需要，而是天经地义！”一心为民的赤子情怀溢于言表，不愧为“人民艺术家”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