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回来了，好像从来不曾离开过。一大家人围坐圆桌一起吃饭。饭菜热腾腾的，都是以前年夜饭熟悉的味道。这几年家人之间因为种种理由生出的嫌隙全部消失了，十几口人终于可以又像一家人一样了。原来心里带着积怨生活是一种很累的事。那种从来没怨过，没恨过的感觉特别轻松。不原谅别人的时候，第一个不放过的人其实就是自己。我已经吃饱了，就坐在妈妈斜对面看着她吃。妈妈多年来劳碌辛苦，又特别瘦，吃得很少。看着她好好吃饭，我很安心。这时候姥姥站起来，走到红色的大立柜镜子前照了照。这个大立柜还是爸妈结婚时打的，特别高大。姥姥变瘦了，而且一直以来的驼背消失了。她穿着玫红色的花衫子，身材几乎妙曼起来，瞬间年轻了几十岁。我高兴得都开始有点嫉妒了。这时候妈妈说，“也不要太瘦，105斤就很好了。”每个人听到后都很高兴。

姥爷走到水池边，洗了些苹果。他还像以前一样，不爱说话。他一般遇事三缄其口，不得不说的时候才开口，说出的话也总是言简意赅。不过细细品味之下，其实用意深远。他经常眯着眼睛，脸上带着一抹如烟的微笑。他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去，一生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只一事，让他在临终前念念不忘。半个世纪前，他没能出席自己母亲的葬礼，送她最后一程。提起此事，八十五岁的他居然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

姥爷把苹果递给我，他看着我。我眼里有为难的神色，他终于开口说：“吃吧。”疼爱中居然有一点点嗔怪的感觉，然后是意味深长的一笑。

这一瞬间我突然开悟。地球存在的45亿年人类的历史不过短短万年，人类历史的大半人们都是一样艰辛地过活。一个小小的十几个人的族群靠血缘纽带羁绊相连，一世短短十几年，求的不过是肚子里有口食。还有什么比大家一起围着篝火，看自己的后代吃饭更温暖的事？

我起身走到一人多高的鱼缸前，水是清的，缸中却有一些绿苔。我惊喜地发现，在上一个梦里我和姥爷一起买的鱼都还活着。这是些怎么奇形怪状的鱼儿啊，我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它们。我绕到鱼缸后面，一条银色的鱼儿，尺来长，跟着我游。我回身和他对视，看着他慢慢地变成一个人。我蹲下身，用双手抚着他的脚背，叹了口气，深深地说：“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