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顶着一路风尘,枕着整夜铁轨单调的哐当之声,我终于跨越岭南,置身于江南故乡的山山水水,一步步走近儿时的那片乐园。可以想见,我是携了怎样一腔急切的心情,随着归乡的队伍,欲找寻埋藏心底多年的那抹旧时的记忆。
大段的路,俱是平整而宽敞的。侄儿自省城风尘仆仆专程赶回,在市里与我们碰头,用过午膳,便径直开车去了父亲的住处,带了老人家出县城,一路北行,驶往老家的方向。乡镇的那一截,是水泥路,不宽但勉强还能会车。路的两旁,是典型的丘陵地带。低矮的山,连绵起伏,唯一的路,被一弯水库环绕着、扭成了麻花状。这里有二哥的感叹和记忆,青少年时羸弱的他,曾被抽调来兴修水利——特殊年代里的样板工程。原本贫瘠光秃的山,而今却呈现出郁郁葱葱,没有一丝砍伐过的迹象,想来该是而今农村留守人少且极少烧柴的缘故罢。
进到山村,许是头一天下过雨,窄窄的小道还存有软软的稀泥。小心翼翼方能驶过。我却早早下了,掌着相机对着路边的棉田与点缀其间红红白白的小花,对着远处山边的白墙红瓦,对着躬身垄间的故乡人,摆弄着最佳角度。还有那一垄垄挺拔的玉米,最初一眼被我错认作高粱秸。全都高过了头顶,拍摄时须踮脚才行。
约离故居半里地时,经过一片果园,是墨绿的橘树与挂满枝头的桔子,个头已近成熟,明晃晃的烈日下,亦涂上了油油的光泽,很是诱人。它属于某个被二哥他们叫出名字的村民,两台车过却并未惊扰他们的安宁,庭院中有位妇人端着簸箕细心晾晒着什么,我依稀有点印象,男主人该是与三哥或四哥近似的年纪,是他们儿时的玩伴。
而此刻,经过一个多钟头,当我走近故居,虽早有了心理准备,仍难掩那份失落。曾依山傍水、鲜活在记忆多少年的那一排黑瓦土墙,早已飞灰湮灭,故居的遗迹已然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是一栋拔地而起的三层乡间别墅。宽敞、气派,却少了融入山水的一缕神韵。儿时的记忆顷刻间土崩瓦解。
大哥大嫂顺着田埂迎了过来,几年不见,明显添了白发与岁月的沧桑。但融融亲情,这是永不会更改的记忆。他们于省城呆了十多年,能重归山野田间,拾起以往的农活,令我钦佩不已。我知晓大哥与侄儿的苦心,之所以建成这般的规模,是顾及了在外的我们。待年老思乡,可以在此修身养性、颐养天年。所谓落叶归根。
掬一捧清冽的井水,拂在脸上,即刻涤尽了旅途的风尘。迈进敞亮的客厅,早摆上了自种的西瓜,甘甜、爽口,暑气顿消。老父亲拄着拐杖几间屋子转悠着,微笑的脸上,满是欣慰。
我走进里屋,透过不锈钢严密的窗,望向原有屋后的那一大片楠竹林,现已延伸至整个山坡,密而高的竹子,枝叶在空中发散,覆盖了高高矮矮的灌木。陡峭的屋后山坡,记忆里幼小的我,曾哭着追随兄长们采撷蘑菇、茶籽或去砍柴,而今长得如此茂密,恐怕谁也难以踏入了。
突然,我注意到了窗外不远处、草丛间的一堆——那是码放齐整的一叠瓦,约有一米来长。是与楼顶红瓦迥然不同陈旧的黑瓦,掩映在绿草之间,黯淡着,静默着。恍然间有了惊喜:老屋,我终于找见了它过去的影子!哪怕只剩几片瓦砾!
该祭拜了,香烛与鞭炮早已准备好。去年曾书就的《那一片山坡》下,母亲与外婆即在此长眠。只是山坡的黄土业已被植被覆盖,再寻不见儿时飞驰而下的那一条条间道。拾级而上,亲人的瓷像与碑文依旧热热地刺痛了我的眼。松柏间,是哥嫂种的玉米,一棵棵无不饱满,丰收在望。
夜晚,大哥帮我搬出了久违的竹床,童年时几个小伙伴一起挤着睡,而今只够我一人躺着了。望着纯净的星空,我仿佛穿越时光隧道,回到三十年前:清爽的晚风,外婆的蒲扇,久远的哼唱,纺织娘、蛐蛐与荷塘的蛙鸣奏成一曲曲天籁,而萤火虫在不远处的草稞边游荡,一闪一闪,童稚清澈的眼一路追随,渐渐坠入甜美的梦乡……
早起,伫立楼前,放眼开来,除了大哥,四兄妹有共同的疑惑:为何门前的那口水池越来越小了呢?那可是曾盛满童年欢歌笑语的荷塘啊;为何田野越来越逼仄了呢?记忆里则是多么辽阔!我们从这起步,翻过山岗,走进学堂,放飞理想的翅膀,追寻梦的远方——
二哥的感叹,许是对的:人的目光会随着脚步变得越来越宽广,而永恒不变的,是铭刻心底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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