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消失的城市之肺

肖雪慧

今天是世界环境日。可中国好像不存在环境问题似的，这个日子就这么悄悄的来，悄悄的去，没见媒体提及。然而，不管别处在不在意，成都人怎么也应该有点急迫感。因为这个月一过，成都锦江内侧沿岸林地将不复存在。在成都这个原本地下水系极其丰沛、河流纵横交错的城市，穿城而过的锦江已经是市内唯一幸存的河流，其他的不是被填埋了，就是加了盖变成阴沟；上世纪八十年代还绿树成荫的城市，现在也是光秃秃。大小马路两旁原有的高大梧桐所剩无几，城里林地更是消失殆尽。锦江内侧这片河边林地，也就成了中心城区仅剩的一片还算成气候的绿化带。如果说树林是城市的肺，那么，经历了近一二十年的反复折腾，锦江内侧沿河林地其实就充当了成都的肺部，尽管对市区达几百万人的偌大一个城市来说，这个城市之肺已经极度萎缩，但毕竟还有。

锦江外侧也有绿化带，但没法跟内侧比。一来外侧大搞房地产开发，很多楼盘建筑逼近河边；二来绿化带以草坪为主，中看，不一定，对净化空气来说，却肯定不中用。它不像锦江内侧，很多参天大树，别的不说，仅沿江一排黄桷树，每株树冠直径大致都在十米左右，吸附灰尘、遮挡阳光的能力可观。沿岸较宽阔地段还有许多灌木和别的多种树木，层层叠叠，构成一道厚实的天然屏障，把灰尘、汽车尾气隔离在外。

有这么一块得天独厚的沿河林地，一些露天茶园也就顺势出现了。多少年来，不光河边住户经常去那里消闲，远处的也喜欢去哪里。我住学校，离那里不算近，但一年半载的，也会去那里透透气。

锦江河畔

美丽河畔


河边茶座


这个茶园叫锦江半岛

很多人来此消闲

河边浓荫下

茶园中心地带，现在是上午，一到午后，座无虚席


坐轮椅的老人也来这里休息

除了来此消闲的市民，还有一批每天来这里提供搽鞋、修面等服务的谋生者

一到下午，这些靠河的座位是最难寻的

浓阴遮挡的石阶下面，是厨房，很多喝茶的人中午和傍晚吃的便饭，大概就从这里送上去，现在在下雨。


厨房被浓荫遮住了，一眼还望不到

    从这里拾级而上，就是前面照片中的地面茶园

上周日一去，却得到这片林地将遭灭顶之灾的消息。几乎每日光顾茶园的杨说：“今天要请你们来，以后没有多少机会能来这里喝茶了。”我很惊讶：“为什么？”“要扩宽马路，茶园要撤了。”我悻悻然：“又是扩路，不好好解决公交，放任轿车，扩多宽也没用！”据她说，七月就要动工。问茶园老板，老板很无奈，却不便说。这也是这个时期很多百姓的处境：什么时候官府心血来潮，或什么利益驱动，瞄中了这地方，任随你作得再好，都得滚蛋。茶园一带，还有一批常年在这里为茶客提供搽鞋、修面等服务的谋生者，对他们来说，也是一场灾难。

下午回家路上，边骑车边仔细看，发现要动工这一段，除了茶园这一段比较宽，有二十来米，很长一段即使完全不考虑绿化带，也并没有多少供马路扩张的余地，有些地方仅五米左右，如果扩成马路，几乎没有河岸了。这么大一条穿城河流，马路抵到岸边，有无穷隐患。

今儿早晨碰见河流研究会的田，问她知不知道这事。她说，市里几年前就想动这里了，这是成都市“打造城市”工程的一部分，河边重点打造的是锦江大桥至新南门大桥之间这一段——正好是我上周日去的茶园所在地段，也是锦江沿岸植被最好的一段。

“打造”二字，我是一听就头大。包含在这两个字里的权力自大感令人反胃只是其一，还有“打造”的后果——往往是城市环境大破坏。这回要的是城市最后一块公共林地。已经极度萎缩、小得可怜的城市肺部将在新一轮“打造”中彻底毁掉。我问，你们环保组织也不采取什么措施？田：“怎么没有！艾南山老师几年前就打报告了。”据她说，市委李书记（人称“拆城书记”）允诺：砍了树，扩了路，一定会再还给市民一样的绿树。可我知道，这是屁话。中国有“人挪活，树挪死”的民间智慧。他说的所谓还给市民绿树，无非是劳民伤财从山里把树搬到城里栽种。树是有生命的，树的生命力依托发达的根系，被搬运的大树，根系大部被斩掉了，树冠也砍去很多，搬来城里，即使存活下来，也是残疾树了。这种蠢事成都许多单位近一二十年一直在干。我们学校几年前一番“打造”，原来许多几十年树龄的大树被砍了，新种上一圈大山里移来的大树，好些树打了几年点滴，至今半死不活，还靠打点滴续命。存活下来的那些，根本长不出像样的树冠。每次路过看到都不免替这些树难过、惋惜。一次跟一位副校长说起，他的形容是，就像“种了两排电线杆子”。

田还透露，这个地段再往前的合江亭一带，要“给港商让路”。

合江亭一带，也是锦江沿岸最好地段之一，无论植被还是那些有历史、有故事的楼台亭阁，都很美。我没听清楚这个公共地段“给港商让路”具体指什么，不过根据经验，很多官员别墅早就占据了成都周边的核心风景区，“给港商让路”，多半是把这块沿河最好地段变成港商的私家花园。见钱眼开到如此地步，而且完全无视市民的感受，也是一绝！

那天从茶园回家路上，发现东校门外还有另一种折腾。洗面桥街沿上好的地砖掀开了，几个工人正在挖开地面。我只好推车步行，走到工人跟前，问：“这又要怎么了？”他们说“埋管子。”我揶揄一句：“下回又有什么管子要埋了，是不是又来挖开？”他们笑了笑，没吱声。成都路面，这种事太多，简直就是拉链路，想着想着又拉开了。昨晚跟学校一朋友说起校外路面又折腾，她说，北校门外那条马路对面也把地砖翻开了，不知在挖什么。

    东校门外洗面桥一带又在翻地面，埋管子。

好几年前就感叹，成都到处在施工，简直就是一个大工地。现在还没完没了了……

不过，比起江边扩路，校园外路面开肠破肚，就是小事一桩。

锦江沿岸的劫数正在逼近，不清楚成都有多少市民知道这件事，也不清楚有多少人在乎这最后的城市林地！

2010年6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