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28日晚,央视3套,马东的《文化访谈录特别节目》“512文化追问”,中华文化的形象大使兼新闻发言人余秋雨大师侃侃而谈,旨点江山、鸡昂文字(咱没有文化的不免常写点错别字的说)。其中宏论,不乏让人瞠目结舌之处,如果逐行逐句向余大师讨教,那就是学生我的不对,无知加无聊。但有个论点却不能不较真:余大师说四川地震中死亡学生的家长集体冒雨举着自己儿女生前照片,并非象亡我之心不死之外媒所说的那样是在“请愿”,而只是“心理康复的一个过程”。我不知道余大师如果哪位至亲驾鹤西去了,是否也会在北京城或上海滩的大街上举着遗照这样心理康复一下,不过这个解释对节目中接下来的情节显然是必要的铺垫,那就是:他曾自豪地向某位美国朋友宣称,我们在512的表现,比你们在911的表现要精彩,因为你们在厄运里还有恨,而我们于灾难中只有爱。这个段落大意也当然服务于余大师在这个节目中所力图证明的中心思想:地震对中华文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按我等凡夫俗子的境界和眼界来看,此等惊世骇俗的高见,照道理逻辑上应该很难自洽,道义上应该很难自慰,情感上也应该很难自持吧。错了。错就错在咱读书还是读得不够多,特别是余大师的书。今天咱隆重学习了一把余大师在节目中自豪地声称“两岸三地的中学课本都提到过”的《都江堰》一文,总算豁然开朗——
在这篇雄文中,余大师辟头便说:“长城当然也非常伟大,不管孟姜女们如何痛哭流涕,站远了看,这个苦难民族竟用人力在野山荒漠间修了一条万里屏障,为我们生存的星球留下了一个人类意志力的骄傲。”
明白了吧——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四个字:“站远了看”。
请允许咱们先凑近了看。尽管文中“非常伟大”的长城是为了给“最激动人心的工程”都江堰作陪衬的,但孟姜女同学在这里依然是个不懂事的小妇人,不就死了个丈夫吗,和“非常伟大”的长城比起来算个球,竟然还痛哭流涕地闹什么闹,一点都对不起“人类意志力的骄傲”。当然余大师是不会象我这样粗暴地表达滴,我想他如果有机会遇到孟同学,应该会含泪劝告,并安慰她说有十三亿以上人民(有秦以来中国人口的叠加哦)的护持,万喜良同学早已经成了菩萨。
接着咱们就可以放心地跟着余大师后退两万五千里了。文中对秦始皇同学也不是没有批评,比如说为了表扬李冰同学“筑堰的指令,智慧、仁慈、透明”,于是排比出了“秦始皇筑长城的指令,雄壮、蛮横、残忍”,只不过即使是作者也承认的“半是壮胆半是排场”的长城,
“站远了看”,“蛮横”和“残忍”就可以和“雄壮”并肩了。总之只要念动“站远了看”之魔咒,祭出“站远了看”之秘诀,鲜活的生命就轻易可以模糊了,深切的情感就轻易可以省略了,剩下的只是符号或者数字,甚至连笔画都没能占有一划,只是一个梦幻般的概念或印象而已。地震当然也是如此,“站远了看”,七万条生命不过为中华文化重新屹立于世界做出应有的贡献,那叫一个虽死犹荣,王兆山老师所谓“纵做鬼也幸福”还真没说错呀。因此,学生我悟出来了,想当大师,看问题不但要有高度,更要有距离,只要站得够高够远,就只有宏大叙事,没有痛苦呻吟;只有功德无量,没有悲惨世界。大师总能把所谓“辨证法”学到从狗屎里边立马看出香喷喷的养分来的地步,这可是“坏事变好事,丧事变喜事”的哲学地基和道德预制板啊。
但是,象我这样死心眼的人,总还是认为事实上并没有抽象的“人民”,只有活生生的一个个“人”;没有抽象的“伟大”,只有一件件造福苍生的事情。即使“站远了看”,生命也不会自动地变成沙砾,情感也不会自觉地变成灰尘,尽管凡夫俗子们确实会在大人物宽阔的视野中被缩小成蝼蚁。
不过大师如果真要得道成仙,那就干脆站得更远一点来看,在那崭新的高度上,您保证会觉悟到:生命终究是要死亡滴,地球终究是要玩完滴,宇宙终究是要终结滴,在这个经天纬地的大视野中,什么人道、正义、自由、民主,也自然就被萎缩成了孟姜女们的痛哭流涕了。而您,最多无非再放出个惊天动地的“千年一叹”。
然而那好像应该是神的视角吧?只是动不动便以随意放大的空间和时间尺度“站远了看”,本来就是自我神化的一个伎俩。《都江堰》里边很显升华地抒情道:“实实在在为民造福的人升格为神,神的世界也就会变得通情达理、平适可亲。”,也就是说,神仙协会急需人才输入,才能提升整体素质和品牌形象。可是我却不相信在我周围真有神(自以为是神的神经病倒是不少),特别是在号称彻底唯物主义的央视屏幕里头。我同样还不相信人世间会有所谓为民造福的预备役神,即使李冰也不是,他只不过是比一般人更“人”一点,而绝非更“神”一点。
另外,关于“请愿”还是“康复”,余大师在上述电视节目里边还频频以一位“到过现场”者的高傲姿态说,有些人根本没去过地震灾区现场,很多说法都是想当然的。很浅显的道理是,没到过现场者未必说法就是想当然,而就像您自己所证明的那样:未必到过现场者的说法就是真相。况且据我所知,其所不以为然的“很多说法”的提出者,不仅到过现场,而且作为志愿者亲力亲为、出生入死地在灾区一线进行了艰苦的救援,他们正是亲眼目睹了被主流媒体所屏蔽的残酷现实,才提出了那饱含血泪的“很多说法”。余大师的所谓“到过现场”,和这些人比起来,客气点讲,最多也就是“站远了看”,您唯一能牛B的,无非是“文化访谈录”访谈了您,却根本不可能给他们提供相应的话语机会而已。当然,您可以把这看做是自己的荣耀,但我相信他们绝对不会因此认为是自己的耻辱。
应该说,想当初余大师被人满大街追着问“为什么不忏悔”的时候,学生我还是“蛮”(借用一下余大师喜欢用的词)同情您的,但这次事实再次深刻地教育了我:自作多情者绝对没有好下场,特别是滥情的对象早已经修炼得快得道成仙的时候——就像现在这个案例,其实余大师早就已经由文化苦旅成功转型走向文化甜旅了,如果还有什么不变的话,恐怕只是:您老人家虽然转业离岗好像也不止十年八载了,但看来还真有志于永远当个名副其实的戏剧学院院长。
本博客里边有个栏目叫“文化之筐”,典出“文化是个筐,啥都往里装”,然而到底往里边装些什么,是否有“装填底线”,看来还真得靠点“文化自觉”,否则就是“文化大师”,也可能尽往里边装些貌似有文化的F。
2008年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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