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涵得了妻子小惠出事的信儿后，坐了一天多火车，又辗转换了公交车、三轮车，终于在第二天的晚上赶到了家里。当他看到灵堂上随风摇摆的白花和小惠的遗像后，急痛攻心，加上一路不吃不喝不眠的奔波，竟然昏了过去。

当下即有人传话给屋里边的赵阿婆——赵涵的妈妈，说赵涵回来了。赵阿婆匆匆出来，就看到了躺在灵堂前的儿子，魂儿都快吓飞了。她踉跄着跑过去，抱把儿子的头抱在怀里，摸着他的脸哭道：“儿啊，你怎么了？你可不能吓妈呀？你醒醒……”

赵涵的姑父还算冷静，把赵涵的身子扳过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摸胸口，终于，赵涵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前淡出了妈妈和姑父苍老的面容。尤其是妈妈，面色黑黄，眼窝深陷，一条条皱纹竟似刀割出来的一般。他的心中泛起一阵疼痛，张开嘴想喊一声“妈”。稍稍抬起头来，那个“妈”又咽了回去。他看到小惠正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他，那双眼睛似乎在说：“涵，我好无辜……”赵涵就怔住了。灯光下，小惠的遗像显然是黑白的，哪里还有粉腮红唇？除了灰黑，就是青白！他盯着小惠的眼睛，那眼睛慢慢蒙上了水雾，似乎有无尽的幽怨。他没有感觉到，他已经泪流满面。

赵阿婆见儿子就这么怔怔的一言不发，心中害怕，摇着他说：“儿啊，你别这样。你说句话啊。”

赵涵再次看到母亲，突然像被蜜蜂蛰了一样，厌恶地躲开他妈妈的手，恨恨的说：“别碰我！”

赵阿婆的手垂了下来，颓然的跌坐在儿子旁边。这一天多的遭遇，让她感觉是煎熬了几十年。她心中郁闷，说几句话煞煞气而已，并没有真心想把媳妇怎么样，哪里就想到媳妇会因此走了这条路。她一个农村妇女，从来没有读过一天书，连名字也不会写，当然不懂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道理，然而媳妇的死，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摆脱干系，她是明了的。她悲伤、她恐惧、她委屈、她百口莫辩，她已经横下心来，接受这一切。面对亲家的责骂、责问甚至拳头，她都闭上眼接受，除了认错道歉，啥也不说了。她惦记着孙子和儿子呢。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儿子也会怪她。

母子二人各怀心事，都在灵前洒泪。众亲属都只道他们是在伤心，并不了解他们心中的矛盾和煎熬。都过来搀起二人解劝，无非是人死如灯灭，节哀顺变之类的话。赵涵稳了稳心神，回头问他姑父：“姑父，小宝呢？”

赵阿婆说：“孩子睡了。你进屋里去看看吧……”还有一句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回去。自打他妈死了，小宝看到大人哭哭闹闹，也一直跟着哭，好不容易才睡踏实了。这话她没敢说出来。

赵涵进到屋里，就看到地上小惠的尸体。看儿子的心思又断了，他凄然的坐在了妻子旁边，全部的目光都放在了妻子身上。这个冰冷僵硬的尸体就是他曾经温柔贤惠的妻子。而这一切，都是积久的婆媳矛盾造成的，责任还不是在他的身上？如果他能够开导妻子，如果他在她的身边，她又怎会走了这条路？

“赵涵回来了？”

赵涵听到了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问，这声音里含着悲凉，却也平静。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岳母含泪的脸。

“你妈妈把我妹妹逼死了！你看看怎么办吧！”他的舅子一手扶着自己的妈妈，一手握成一个拳头，簌簌发抖。

“孩子，不全是亲家的错，是你妹妹没福。”岳母冲她儿子平静地说。

赵涵再想不到岳母痛失爱女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宽容？是深明大义？还是心死如灰，什么都不计较了？听着岳母的话，再联系以往母亲的话，心中对母亲的感情就更复杂了。说不上是怨恨，也有着心疼，可是，就是没有办法跟母亲说话，似乎有一种无比厌恶的感觉。

赵涵给岳母跪了下去：“妈，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小惠，对不起您。我让小惠受委屈，害她走到这一步……”

赵涵说不下去了，剩下的话不知要怎么说，加上心中悲痛，不禁呜呜哀泣。岳母也是啜泣不止，一边哭一边对儿子说：“把你妹夫扶起来，让他歇会吧。”

赵涵的小姨也在这里，她主要是怕她姐姐吃亏，过来看护着的。看到大家哭的缓和了一点的时候，她端了一碗剥好的鸡蛋进来，双手捧给赵涵岳母，说：“亲家，吃点吧。”

岳母擦了擦眼睛，接过碗来，说：“再给我个碗吧。”

阿姨赶紧又拿来一个碗。岳母将碗里的鸡蛋匀了一半到空碗里，端起来送到了赵阿婆的手中，说：“你也吃点吧，亲家……”

赵阿婆百感催心，心中各种感觉搅混在一起，万般难过，说不出话来，更吃不下东西，只是捧着碗呆呆的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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