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姑姑家休息了两天，姑父说：“明天我带你去保安公司。”

就这样，我进了中山市南区保安公司，一个我想也没想到过的地方，准备着做一份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的工作。

教官姓张，理平头，个儿挺高，长得很壮实。他这种体形在当地人中是很少见的，可能是在部队锻炼的缘故吧。训练时，他对队员要求格外严格，每个人都很怕他，休息时间，他有非常和善，与众人哥们儿般相处，大家都很喜欢他。

对我来讲，训练是相当辛苦的，让我现在一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早上六点钟，准时起床集合，跑步到二里外的山脚下，翻越山顶到山的另一面，再跑步回保安公司，这是晨练。我在的那几天，天公作美，每天早上或多或少总会下点雨，晨练也就免了，我也就少了份难受。

上午的训练，很轻松，学些步伐、队列、敬礼之类的东西。虽然项目很多，好在我上学时大多都曾学过，只是那时的训练不是很规范而已。

上午的训练，大家都能很轻松地应付过去。训练结束后，会有一位政治教练将一些有关保安的尝试性知识。

累了，大家都蹲在地上，围坐一圈休息，轮流上场表演节目，高兴了，也可以放肆地大笑、鼓掌、叫好。

队友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广西、贵州、四川、湖南、湖北、安徽、河南，最远的，还有一位来自东北。在一位队友的提议下，大家逐一到圈子中央，介绍自己的家乡。在大家的掌声中，我想他们介绍了张潘汉魏古城和八龙冢。

说辛苦，主要是指下午的体能训练。我怕的，就是下午两个小时的训练，时间比上午要少得多，但那种一分一秒的忍耐实在让人受不了。

下午的训练内容有四项：绕操场慢跑十五圈、俯卧撑九十个、蛙跳一百米、鹅走一百米。

按教练的说法，十五圈慢跑只是活动一下筋骨，放松一下精神，算不得训练内容的。这倒也没什么，很轻松地就跑完了。

九十个俯卧撑是一大关，要听着教练的口令，随他喊的节奏做：“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二二三四五六------”他喊得慢，队员的动作就得慢，他喊得快，队员的动作就得快。我也就勉强坚持着做了十来个，上臂就开始发抖，接着，脚踝也开始发抖，想跟下去，实在太难了。我只能勉强保持身子不挨地面的姿势，撑在地上，教练到身旁了，就稍微动弹一下。到后来，连动一下也不敢了，别说动，就是稍松一口气，我马上就得“五体投地”。汗水开始从脸上、胸前一滴一滴往下滴落，小腹部紧绷着汗水早已把裤腰浸透了——我当时一直有这样一个念头在脑海盘旋：这样，还不如死去了好。

我趴在了地上。

什么也顾不得了，即便开除我，我也坚持不下去。

教练很严厉，谁偷懒了，必定要挨脚踢。但他没理我。

等九十个俯卧撑做完，我强打精神站起来列队，双脚却止不住颤动，肚子也闹得厉害，只是想吐。顾不上向教练请示，我离开队列，蹲在了一旁的花坛边。

教练却说：“不用吐，吐不出来的。”

果真就吐不出来。

我勉强站起身，又归了队。

教练很温和地说：“不舒服的话，可以休息。”

我说可以坚持。

教练叫出来了几个偷懒的人，开始训话：“你们看看你们自己，啊！壮得跟狗熊似的，”看有人望我一眼，心有不服，他指指我，接着说，“人家一看就是读书人，身单力薄，你们能跟人家比？”

足足训了有十分钟，开始了第二项内容：蛙跳。

蛙跳的动作很简单，双手合抱后脑勺，蹲下，学青蛙的样子往前跳。一组四个人，轮到我是第四组，刚跳第一下，我就完全尝到了蛙跳的厉害。绕操场跑了十五圈，又做俯卧撑，我早已吃不消。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下呼吸，再去跳时，腹内马上翻江倒海般折腾起来——我又蹲在了一旁。

实在太难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要涌出来，我也就没再参加“鹅走”的训练。

训练终于结束了。绝大多数人都坐在地上喘气，只有几个别的人看起来不那么惨。

宿舍在二楼，队员们一个个腿都跟灌铅了一般有气无力地往上挪。一个女队员已经连腿也迈不动了，只好几个人抬她------一进宿舍门，什么也不说，全趴在了地上、床上。如果不是还能听到鼻息声，怎么看这些人都是死人。洗脸时才发觉，我的双手只能抬到上腹部，也不能左右活动了。只好把头尽量往下低，脸动手不动，勉强摩几下，算是洗过了脸。到食堂吃饭，本来对大米就毫无兴趣的我，更是一口也难以下咽。自己明明很饿，肚里却似乎已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

训练就是这么开始的。

一想到下午的训练，我心里就忍不住有一种恐惧感。我总觉得自己生活在煎熬中，于是忍不住会想，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日子呢？

队友中，有的已训练两三个月了，但是因为没有单位选中，只能继续等待，实在让人着急。我应该算是最幸运的一个，人队训练的第三天上午，我被一家工厂选中了。

来的，是个干瘦矮小的男人，五十来岁，很精神的样子。他不看业务演练，似乎很随意地挑了七个人，五男二女，五个男队员中，有一个我。

在办公室，他翻看着我们七个人的档案，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我上前一步，向他问好。他看看我，很平和地问：“你是刚刚毕业？”

我说：“是。”

他问：“为什么不从事与专业相符的工作？”

我不知道说什么最合适，只好照实说：“实践太少，当设计人员没人要，下车间做操作员速度赶不上。我也不大乐意下车间——我很喜欢做保安。”

看他不再说什么，我又进入队列。

他放下了手中的档案，说：“在我们厂做保安很辛苦，工资也不高，只有七百元，大家愿意去，我非常欢迎。没什么意见的话，大家可以回宿舍收拾行李，我打电话派车来接你们。”

我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地想，能拿到一千元以上的工资，就知足了。这第一份工作和工资，并不是我的理想，但能在这里有个安身之处，已是不易，况且，与全国各处同样在打工的同班同学相比，这份工资与最高的一位拿一千一比，有不少差距，但大多数人也就是我这种水平，甚至比我还低。

我还是油然生出了一点激动。

七个人挤进了一辆重庆长安，教练过来与我们道别，鼓励大家好好干。几个人都有些兴奋，与教练挥手道别。

训练的日子虽然难捱，但回忆这短短的两天时间，我感觉它还是带给了我许多东西东西。最起码，它改变了我以前的一种认识，这之前，好静不好动的我对体育锻炼毫无兴趣，甚至固执地认为，想登山、探险之类的活动，简直就是浪费光阴，没事自己找死。事实上，体力的考验，很能锻炼人的意志力。它带给人的，绝不仅仅是筋强骨壮，他更能带给人许多身体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