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特曼诗《欢乐之歌》
(2013-03-01 08:3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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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特曼欢乐之歌草叶集邹仲之译美国诗歌 |
分类: 英美名诗 |
欢乐之歌
惠特曼
邹仲之 译
(邹仲之朗读《欢乐之歌(节选)》:
啊,作一首最快活的歌吧!
充满了音乐──充满了男子气概、女人气质、婴儿气息!
充满了大众劳动的气氛──充满了庄稼和树林的气味。
啊,歌里有百兽嘶鸣──歌里有群鱼竞泳!
歌里有雨点淅淅沥沥!
歌里有阳光闪烁、波涛起伏。
啊,我心灵的欢乐──冲破了牢笼──像闪电飞射!
只拥有这个地球和一段时间是不够的,
我要拥有千万个地球、全部的时间。
啊,司机的欢乐!和火车头一道飞奔!
听蒸汽喷出,快乐的尖叫,汽笛长鸣,火车头欢笑!
毫无阻挡地前进,飞快地消失在远方。
啊,在田野和山坡上快活逍遥!
遍地是杂草叶子和小花,寂静的树林里潮湿清新,
天亮时土地发出清香,弥漫了整个上午。
啊,骑马的男人和女人的欢乐!
马鞍子,驰骋,在马背上颠腾,凉风在耳边和头发上飕飗。
啊,消防队员的欢乐!
深夜我听见了警报,
我听见铃声、喊叫!我冲过人群,奔跑!
那烈火的景象让我欣喜欲狂。
啊,肌肉发达的角斗士的欢乐,矗立在竞技场,神采奕奕,自觉着威风,盼着和对手一决雌雄。
啊,博大的自发的怜悯之心的欢乐,只有人类的灵魂能够产生,像洪水源源不断涌出。
啊,母亲的欢乐!
守护着,坚持着,疼爱着,痛苦着,耐心奉献了自己的生命。
啊,繁殖、生长、康复的欢乐!
抚慰与和解的欢乐,和睦与和谐的欢乐。
啊,回到我出生的地方!
再一回听鸟儿歌唱!
再一回在爹妈的房子和谷仓周围遛达,在田野上漫步,
再一回穿过果园,走进老巷。
啊,在海湾、在环礁湖或在海岸上长大[1],
我一辈子厮守在那里干活儿!
咸湿的气味,海滩,从浅水里冒出的海草,
渔民的活计,抓鳗鱼的,拾蛤蜊的,
我拎着蛤蜊耙子、铲子来了,我扛着鳗鱼叉子来了,
退潮了吗?我到平滩上跟大伙儿一起挖蛤蜊,
我像个劲头十足的小伙子,跟他们一边干活儿一边开玩笑;
冬天我拎着鳗鱼篮子和叉子走上冰面,我还揣了把凿冰窟窿的小斧子,
瞧我,穿得帅气,兴冲冲出去,或下午回来,那帮鲁小子总陪着我,
那帮长大了和半大的小子只喜欢跟我待在一块儿,
白天跟我一块儿干活儿,晚上跟我一块儿睡觉。
天暖时有一回我划船去取虾篓子,它们是用重石块沉到水里的,(我认得那些浮标,)
啊,真美呀,海上五月的早晨,我朝浮标划去,太阳就要出来啦,
我歪歪斜斜地把柳条篓子拉上来,当我把绿色的龙虾抓出时,它们拼命挥舞钳子,我拿木钉插进它们的钳子,
一处接一处,我取了所有的篓子,然后划回岸边,
一大锅水滚开了,龙虾就要给煮得彤红。
还有一回去钓马鲛鱼,
那些鱼馋疯了,急着上钩,它们游得很浅,似乎占满了好几里海面;
还有一回,去切萨皮克湾的海礁钓石斑鱼,我和那些黑脸膛的汉子们一伙儿;
还有一回,在巴门诺克追捕青鱼,我站在帆索那儿,
左脚蹬在船帮上,右手抛出一圈圈的细绳子,
我看见周围有五十条小帆船都在麻利地抛绳索,投标枪,他们是我的伙伴。
啊,在河上划船!
沿着圣劳伦斯河顺流而下,壮丽的风景,还有汽船,
船行驶着,看见了千岛,偶尔有木排,撑木排的人操着长桨,
木排上还有小棚子,傍晚时他们烧饭升起了炊烟。
(啊,某种危险可怕的东西!
某种和渺小虔诚的生活毫不相干的东西!
某种没被证实的东西!梦境里的东西!
某种逃脱了铁锚的拘束、自由驰骋的东西。)
啊,去矿山干活儿,去炼铁!
在铸造厂铸铁,简陋高耸的屋顶,宽大阴暗的厂房,
熔炉,滚烫的液体倾泻出来,流淌着。
啊,再说士兵的欢乐!
感受一位骁勇的将军近在身旁──感受他的感受!
瞻仰他的镇定──在他微笑的光辉里得到温暖!
奔赴战斗──听军号吹响,战鼓擂响!
听大炮轰鸣──看刺刀和枪膛在阳光里闪亮!
看人们倒下死去,毫无怨言!
尝到了野蛮的血腥滋味──变得穷凶极恶!
看着敌人伤亡幸灾乐祸。
啊,捕鲸人的欢乐!啊,我又重作旧日的巡游!
我感受到船在脚下颠簸,大西洋的风吹着我,
我又听见从桅顶传来的呼叫,“看那儿──鲸喷水了!”
我又飞快爬上绳索,和别人一起观望,我们蹿下来,兴奋得发狂,
我跳进放下水的小船,我们朝猎物划过去,
我们悄悄靠近了,我看见那山一样的庞然大物在晒太阳打盹儿,
我看见标枪手站起来了,扬起健壮的胳膊投出武器,
啊,受伤的鲸,急忙游向远处,一会儿沉下,一会儿逆风游,拖着我们的船,
我又看见他浮上来换气,我们再次划近,
我看见一根长矛扎进他的肋部,扎得很深,在伤口里转动,
我们又给甩到后边了,他又沉下了,他活不了多久了,
当他浮上来时,喷着血,我看见他兜着圈子游,越来越窄,急促地搅着水──我看着他死,
他在圈子中央抽搐着跳了起来,然后落进血沫子里躺着,一动不动。
啊,我的老年时代,最崇高的欢乐!
我的儿女、孙儿们,我雪白的头发和胡须,
我历经沧桑后心地宽阔、沉静、庄严。
啊,女人的成熟的欢乐!啊,终于得到完美的幸福!
我八十多岁了,是最受尊敬的母亲,
我的头脑多么清楚!人们和我多么亲近!
这从没有过的魅力是什么?什么花朵胜过了青春的花朵?
这是什么美降临于我,又要离我而去?
啊,演说家的欢乐!
鼓起胸膛,从胸腔和喉咙发出如雷声响,
叫人们和你一同愤怒、哭泣、仇恨、渴望,
去引导美国──用了不起的舌头去征服美国。
啊,我的灵魂的欢乐,它泰然地依靠自己,它从物质得到确认,爱它们,观察它们的特征,吸取着它们,
我的灵魂通过看、听、触摸、推理、说话、比较、记忆等等,颤抖着回归于我,
我的感觉和肉体的真实生命,超越了我的感觉和肉体,
我的肉体由物质构成,我的视觉由我的物质的眼睛感受,
今天我无可挑剔地证明,最终使我能看的并不是我物质的眼睛,
也不是我物质的肉体最终使我爱、走路、笑、喊、拥抱、生殖。
啊,农夫的欢乐!
俄亥俄人、伊利诺斯人、威斯康星人、加拿大人、衣阿华人、堪萨斯人、密苏里人、俄勒冈人的欢乐!
天一亮就起来,轻快地出去干活儿,
秋天为了冬播的庄稼犁地,
春天犁地种玉米,
秋天修整果园,嫁接果树,摘苹果。
啊,在游泳池或在海边的一个好地方洗澡!
拍水!在海边蹚水,光着身子赛跑。
啊,认识空间吧!
一切是那样浩瀚,没有边际,
成为天空,成为太阳、月亮和飞翔的云,和它们融为一体。
啊,独立的男人的欢乐!
独立的人格,不对任何人、不对任何有名没名的 暴君卑躬屈从,
挺起腰板走路,步伐轻捷有弹性,
目光闪亮地观看或沉稳地凝视,
讲话时从宽阔的胸膛发出饱满宏亮的嗓音,
以你的人格去面对大地上所有其他人的人格。
你懂得年青人最大的欢乐吗?
那欢乐来自亲爱的伙伴,愉快的谈话,笑嘻嘻的脸,
那欢乐来自快活的阳光灿烂的白天,来自开心的游戏,
那欢乐来自美妙的音乐,明晃晃的舞厅和舞伴,
那欢乐来自丰盛的筵席,和朋友们开怀畅饮。
但是,啊,我至高无上的灵魂!
你懂得沉思的欢乐吗?
那欢乐来自自由而寂寞的心,温柔而忧郁的心,
那欢乐来自孤独的散步,心灵低沉而骄傲,痛苦而奋争,
那欢乐来自对抗的煎熬,心醉神迷,不分昼夜的冥思苦想,
那欢乐来自对死亡的思考,对伟大的时间和空间的思考,
那预言般的欢乐,憧憬更好更崇高的爱,圣洁的妻子,甜蜜、永恒、完美的伙伴,
啊,灵魂,你所有的欢乐不会死去,欢乐适合你。
啊,我活着就是生活的主人而不是奴隶,
作为强大的征服者面对生活,
不发怒,不厌倦,不抱怨,不冷嘲热讽。
向天空、海洋和大地的壮丽法律证明我内心的灵魂岿然坚定,
任何外来的事物休想支配我。
我不仅歌唱生命的欢乐,我也歌唱──死亡的欢乐!
死亡的美丽接触,合情合理地在片刻之间给人抚慰,让人麻木,
我,抛开那粪土般的肉体,任它烧掉、碾做粉末或埋葬,
我真正的身体无疑留给我前往别的世界,
那废弃的肉体和我不相干了,经过净化、葬礼,永远为大地使用。
啊,用比吸引力更大的力量去吸引!
我不知其究竟──可是看呀!某个东西任是什么都不屈从,
它永远进攻,从不防守──可它的吸引力大得惊人。
向着强大的势力斗争,勇敢面对敌人!
单枪匹马面对他们,看一个人能承受多重!
面对面地迎接冲突、刑罚、监牢、众人的憎恨,
毫无畏惧地登上断头台,冲向枪林弹雨!
成为一个真正的神!
啊,张饱帆于大海吧!
离开这死气沉沉、不堪忍受的陆地!
离开这乏味的千篇一律的街道、人行道和房子,
离开这凝固不动的陆地,上船吧,
航行,航行,航行!
啊,让我今后的生活成为一首新的欢乐之歌!
跳舞、拍手、欢腾、喊叫、蹦呀、跳呀、打滚、摇摆,
做一个世界的水手,奔赴所有的码头,
就做一条船吧,(看我迎着太阳和天空扬起了帆,)
一条飞快的抖擞的船,装满了丰富的词句,装满了欢乐。
[1]
(选译自惠特曼著《草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