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尧臣的诗歌创作
(2011-05-23 23:38:09)
标签:
梅尧臣六一诗话欧阳修《离骚》《雅》杂谈 |
分类: 梅氏精英 |
梅尧臣的诗歌创作
摘自《北宋前期诗坛》
在复古派诗人之中,梅尧臣毕生于诗致力最多,用功最勤。时人及后世人都给予极高的评价。例如欧阳修对他穷而后工的诗歌创作成就就赞不绝口,他任职河南时的上司王曙赞叹他的诗作为“二百年无此作矣”(吴之振《宋诗钞·宛陵诗钞序》);其后辈诗人如司马光、王安石、苏轼等人亦皆敬重异常,王安石《哀挽诗》云“我得圣俞诗,于身果何如。留为子孙宝,胜有千金珠”,可见一斑。后世批评家对梅诗的成就和价值,更给予了极高评价,刘克庄称为宋诗的“开山祖师”(刘克庄《后村诗话》),胡应麟称为“宋人之冠”(胡应麟《诗薮》),叶燮亦称为“开宋诗一代之面目者”(叶燮《原诗》),对其在整个宋诗史上的地位和作用评价很高。
梅尧臣论诗,内容强调《诗经》、《离骚》中批判现实的传统,他在《答韩三子华韩五持国韩六王汝见赠述诗》中,阐述了他的论点:“圣人于诗言,曾不专其中。因事有所激,因杨兴以通。自下而磨上,是之谓《国风》;《雅》章及《颂》篇,刺美亦道同。不独识鸟兽,而为文字工。屈原作《离骚》,自哀其志穷,愤世嫉邪意,寄在草木虫。迩来道颇丧,有作皆言空:烟云写形象,葩卉咏青红;人事极谀谄,引古称辩雄;经营惟切偶,荣利因被蒙。遂使世上人,只曰一艺充。”他的《答裴送序意》自序其作诗志向云:“我于诗言岂徒尔,因事激风成小篇。辞虽浅陋颇穷苦,未到二《雅》未忍捐。安取唐季二三子,区区物象磨穷年。”他反对和批判空洞无物,无病呻吟之作,主张诗歌必须是由于事物的激发,有所寄托,表达一定的感情,反映现实内容。
关于诗歌风格,他表明了对平淡境界的向往。在他《依韵和晏相公》中有这样的诗句:“因吟适情性,稍欲到平淡。苦辞末圆熟,刺口刷萎芡。”其晚年所作《读邵不疑学士诗卷》亦云:“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在这里,诗人纵览“古今”诗史,以造“平淡”之境为极致,因而平淡也就成了诗人自己作诗的最终追求和最高审美标准。他所谓的平淡,不是那种浅切平易之平淡,而是渐老渐熟之后,所达到的一种艺术的化境,因而经历着艰苦的构思炼句过程。欧阳修《六一诗话》说:梅尧臣“平生苦于吟咏,以闲远古淡为意,故其构思极艰”,便是对其作诗苦吟的说明。
梅尧臣的诗歌创作很好地实践了他自己的诗歌主张。仁宗康定元年(1040),他知襄城县事,适逢对西夏作战,情势危急,朝廷对百姓的压榨更严重了。梅尧臣写了《田家语》等诗,对人民负担过重的赋税徭役,提出了悲愤的控诉。其同时创作的《汝坟贫女》诗,深刻地揭露了官吏们抓丁拉夫的暴行,反映了百姓们未遭外患先遇内殃的惨状。他还写了不少反映政治斗争的诗。例如《猛虎行》作于景祐年间,范仲淹、欧阳修等围绕用人行政问题和宰相吕夷简作斗争,范仲淹等失败了,他在诗中用猛虎吃人作比,强烈地谴责了吕夷简的凶恶险诈。
梅尧臣还有一些意新语工的写景抒情小诗,极富情趣。如《鲁山山行》:“适与野情惬,千山高复低。好峰随处改,幽径独行迷。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诗人描绘那难以形容的景物,色彩并不鲜丽,却自然真切,细致动人。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千山高复低”、“好峰随处改”的哲理性意蕴与欧阳修的《远山》诗“峰峦随处改”如出一揆。
对细小题材细致入微的描绘在他的诗中也占相当的数量,如歌咏茶叶、食品、花卉之类生活用品的;刻划小贩、道士之类人物的;欣赏音乐、绘画、塑像之类艺术的;描绘具体景物及描摹人物情态的等,而且他有意识地将细小题材与重大主题加以融合交织,如《师厚云虱古未有诗邀予赋之》诗:“贫衣弊易垢,易垢少虱难。群处裳带中,旋升袭领端。藏迹讵可索,食血以自安。人世犹俯仰,尔生何足观。”在宋人诗中,题材细小之作固呈递增之势,但像这样专以虱为题者尚不多见,且此诗结尾以人世间的“俯仰”苟且现象作比附,更显示出诗人有意识地在细小题材中包蕴重要命意的独特之处。其《秀叔头虱》诗描写自己儿子丧母之后,无人照料而生头虱,又见其对于细小题材细致入微、冷静观察之特点。
宋诗中苏梅并称,是欧阳修首先提出来的。他在其著名诗篇《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中对两人诗风作了生动的描述;“......缅怀京师友,文酒邀高会,其间苏与梅,二子可畏爱。篇章富纵横,声价相摩益。子美气尤雄,万窍呈一噫。有时肆颠狂,醉墨洒滂沛。譬如千里马,已发不可杀。盈前尽珠玑,一一难拣汰。梅翁事清切,石齿漱寒濑。作诗三十年,视我犹后辈。文词愈清新,心意难老大,譬如妖韶女,老自有余态。近诗尤古硬,咀嚼苦难嘬,初始食橄榄,真味久愈在。苏豪气似烁,举世徒惊骇。梅穷独我知,货古今难卖。二子双凤凰,百鸟之嘉瑞......安得相从游,终日鸣哕哕。......”论苏、梅风格之异同得失,既是一篇美妙的抒情诗,又是一篇精确的风格学诗体论文。其《六一诗话》中进而指出:“圣俞、子美,齐名于一时,而二家诗体特异。子美笔力豪集,以超迈横绝为奇;圣俞覃思精微,以深远闲淡为意。各极其长,虽善论者不能优劣也。”欧阳修在这里既指出了苏梅两人诗风各异,更以“深远闲淡”来概括梅尧臣诗的风格特征,是很准确的。
梅尧臣的平淡诗风既是他自觉的审美追求,也是他有意学习前人的结果。严羽曾云“梅圣俞学唐人平淡处”(严羽《沧浪诗话·诗辫》),既有“早年专学韦苏州”(朱弁《风月堂诗话》),又有“用意命笔多本香山”(陈衍《石遗室诗话》)处。其着意表现悠远闲淡之意的作品自不必说,即使如《陶者》那样的具有强烈政治社会意识的作品,其云“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讽谕性与白居易《秦中吟》中“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全然一致,但绝无矫饰,平白道来,仍可见其浅俗平淡处。这也正是陈衍所谓的“用意命笔多本香山”的根本所在。
梅尧臣诗歌创作中的平淡追求,体现于大量的抒情、感怀、赠答诗中,使其情感抒发尤为深挚而真切。今检《宛陵集》,其中酬唱赠答诗几占大半,固然可见宋初唱和诗风盛行的影响的继续,但是梅诗中的真挚情意及其平淡表现,与宋初白体的浅俗、昆体的矫饰相比,实有天壤之别。
梅尧臣的平淡诗风随诗人个人创作历程而不断深化发展。清人吴之振云:“其初喜为清丽闲肆平淡,久则涵演深远,间亦琢剥以出怪巧,然气完力余,益老以劲”(吴之振《宋诗钞·宛陵诗钞序》)指出其在对平淡追求中所经历的“清丽”、“深远”、“琢剥”环节,最终达到“老劲”的平淡境界。这正符合宋人对于平淡的深厚内蕴的认识和要求。如苏轼所谓“发纤稼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苏轼《书子国民诗集后》);“所贵乎枯淡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若中边皆枯淡,亦何足道”(苏轼《评韩柳诗》,《东坡题跋》卷二)。欧阳修《六一诗话》引梅尧臣语云:“诗家虽率意而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而他自己的诗作正是达到了这种蕴味无穷的“平淡”诗美的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