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人张穆斋
(2014-01-08 14:55:02)
三印人皆生于清光绪年间,论年齿以穆氏为长。穆寿山字云谷,生于光绪元年(公元1875)。其早年治印喜学徐三庚,曾自集《徐三庚印存》一部。后致力于玺印、封泥、瓦当研究,以其神韵入印,自成面目;印作苍古拙重,气魄宏大,与吴昌硕印风相融合。吴昌硕见到《寿山印存》,击节称赏,为作题记,广为延誉。王钊字雪民,生于光绪八年(公元1882)。其治印纯师周秦古玺、汉印,佳作颇多,而穆然恬静,浑然湛凝,无忒无挑,庶几独到。又以甲骨文入印及印款,别有奇趣,为篆刻界首创。张朴名良朴字穆斋,生于光绪三十年(公元1905).治印初摹《飞鸿堂印谱》,后上追秦汉,下学时贤,卑弃凡庸,不从流俗,气象高古。
穆寿山、张穆斋皆出于天津回族世家。穆寿山居城西先春园,与张穆斋既是近邻,有又通家之好,遂得入穆氏门墙。
张穆斋世居天津城西大药王庙,其祖上为江宁(今南京)上元人。明初由河南虞城迁沧州羊房村,后又落藉津门。张穆斋先世数代为清太医院行走,以“咽喉科张”闻名于世。穆斋父张湘秋,别号湘秋老人,通诗文,曾任教于梁家嘴放生院小学。穆斋弟致高,字普航,曾任铃铛阁中学校医。
因了良好的家世,张穆斋自髻年即喜诗文、书法、篆刻。初习篆刻,临摹《飞鸿堂印谱》。其弟子蓝云先生尝言:“张穆斋先生教授中学,其人落落寡合,讷于言辞,可内心聪颖,才思敏捷。早年印作受明清风气影响,后入穆寿山门下,印风为之一变,犹喜古鈢。他治印上追秦汉,然不泥古。观其刻印,大气磅礴,刀石相碰,铿锵有声,一印之成,又不失法度,不着痕迹,浑然天成,真是个享受。我治印,受其影响颇大。惜天不假年,他甫过不惑,即去世,令人叹惜!”
张穆斋治印,有其心得,尝谓:“刻印以古朴生动为主,若甜俗呆板便不足取矣。”他所言的“甜俗”即“甜熟”,即光滑媚世从俗之作。他盛赞王雪民治印“周秦汉魏,无不抚摩,皆得神似”。他治印,于古鈢汉印,多方汲取,又变化多端,大开大合。对同侪的章法、刀法多有取径,行成自家风格。
1933年,张穆斋出版《仿汉吉语印谱》(一函四册)。1935年,出版《古玺印谱》,其自序中写道:“自民国八年即仿治古印,至今仿印五百余方,其中古鈢之精者约七十余方,益以吾友朱君镇麾所仿四十余方,共得百二十方印,拓成谱以供同好,因赘数语于卷头。”可见其对古鈢之深好。
我曾见其《殷契类纂补》(稿本),其甲骨文落笔老辣,颇显功力,洵是高手所为。
人民大学图书馆藏有张穆斋手写吴大澂《愙斋集古录》抄本。卷前有曹鸿年亲笔序:“吾友张君人牧,嗜古成癖,对于钟鼎彝器,龟甲兽骨,以及鈢匋化布等拓片,博搜遍揽,复专精于篆刻,故所作见重于艺林,其所以致此者,殆非偶然。民国二十一年一月尝以所摹《愙斋集古录》、《长安获古编》、《陶斋吉金录》、《攀古楼彝器款识》索题,余因钦其励学之苦,无间朝夕之专,愿为之序,以冠诸卷首。民国二十一年一月二十五日,沽上松寿轩曹弘年。”此抄本极似刊印本,从曹鸿年的序中,可见其用心之精,嗜古之深。
《常识画报》是当时天津文化艺术类刊物,上面经常刊登张穆斋的印作。画家姜毅然先生评价:张穆斋先生的铁笔于津门影响其大。
张穆斋因其文人性情极强,一生落拓。他与津门画家曹鸿年,常以一印易一字幅,亦大不易。因此常常空手而归。可见,一艺之成,亦有幸与不幸。
张穆斋晚年患半身不遂,不能再刻印,家庭经济陷入困境。蓝云先生的哲嗣蓝兴伍说道:“张穆斋病后,家父主动为他代笔捉刀。帮助张先生渡过难关。此事,其堂弟张仲先生曾撰文在《天津日报》上发表。四十年代初,家父在报刊上发表自己刻过的一方印,引起画家吴柏年之子吴竹生的质疑。因为这方印本是吴柏年找张穆斋先生刻的,存在吴竹生手中。于是,吴竹生著文在报上向家父提出质问。家父没有给予任何理论。时过将近半个世纪,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一次笔会上,吴竹生先生邂逅家父,因有张仲先生的文章在前,吴竹生得知真情。两位耄耋老人竞相向对方道歉。”
1944年的寒冬,贫病交迫的张穆斋,仍着一袭夹袍。尽管蓝云、崔彤霖兄弟鼎力相助,但他神情恍惚,投河自尽,甫过四十。
张穆斋身后萧条,其所治印,大多散佚。其弟子有:蓝云、鲍景惠(名作曲家鲍元恺之父)、崔彤霖等。
人之所可名世者,不独文章,虽艺亦然。有以棋名者,以射名者,以歌名者,以丝竹管弦名者,古今来不可胜纪。而艺之大者,惟书与画,挥洒一时,流传千古;后人得以珍之玩之,袭而藏之者也。推之篆刻,亦近似焉。夫以石为楮,以铁为颖,以朱为墨,以斯籀为模范;其审势布局也,端庄而无板滞,其凝神运腕也,刚健而含婀娜。可谓泄天地之蕴,夺造化之奇,与名人书画异曲同工,艺亦大矣。然考诸史传皆不载,岂无人足名之耶?抑诸艺之工,古胜于今,而铁笔之法,转有待于后人耶?(语见《十友赞印正》序)
民国年间,吾邑虽有“津门三印人”之说,然只限于乡闾。三印人之作与同时之西泠、海上诸家相比,可与之比权量力。然文风所限,遂使其名不彰,艺不显,令人感慨万千。余之所以抄述前言,盖吾邑三印人皆是“艺亦大矣”之材,有如是之人而不得表彰之,真士林之遗憾矣。
张穆斋先生蕴玉抱璞,生前坎坷,身后萧条。其印作大多散失,搜集殊不易得。余之友人,香港十七草堂主人凌翔兄,藏张穆斋印作十方,今年夏初,钤拓于我。见先贤手泽,感动莫名。朝夕观瞻,叹先生身世之飘零,赞先生艺事之高雅,遂将赏析心得数语,赘于印后,方家见余拙言,不以齿冷,亦是幸事。
噫,张穆斋先生已千古矣,传与不传,固不俟区区之小文,然有此小文及数方印拓,吾邑后学欲知先生之艺事者,不更可祥乎。
导论
有论者谓:篆各有体,庄重典雅中风神流动,此在笔法。然有轻有重、有屈有伸、有俯有仰、有去有往、有粗有细、有强有弱、有疏有密,数者各中其宜,乃为合法。否则,一步于俗书,愈改者愈远矣。
篆刻一道,无非篆法、章法、刀法。张穆斋深谙先秦文字,用字准确,犹其古鈢,无一字不合古法,且究心于章法,谋篇布局,极为精道。之于刀法,正如其所言“刻印以古朴生动为主,若甜俗呆板便不足取矣”,张穆斋如是说,且如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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