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戏班进了府，绿奴就开始专注于画眉，那眉尖，高挑的眉峰直嵌入双鬃，而且细，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绿奴的嫂嫂陶氏见了大骇，甩了一下手帕道，妹妹，你这哪里是守寡的样子？

绿奴却不理她，放下画眉的毛笔，捻起几片胭脂贴在唇上。陶氏的脸色便有些难堪，凑近来瞅一瞅铜镜里的皓齿朱唇，再看一看身边的华艳妇人，说，妹妹，你可还记得第二十二条家规？

家规？像我们这等不喝墨水的人，哪里认识劳什子家规？嫂嫂说来听听。绿奴扑扑脸上的胭脂，眼睛里却射出挑衅的光。陶氏说，既如此……陶氏的话刚出口，却看见绿奴扯起一件素红的披肩，头也不回道，嫂嫂慢慢说，妹妹先失陪一会儿。

叔叔才没了半年，绿奴你不要太招摇！

我穿什么衣服，老太太都不曾说些什么，嫂嫂干嘛那么大肝火，动了胎气可不好！绿奴伸过手来，摸了摸陶氏平平的肚子，说道，嫂嫂千万要保重身体，桃花府的香火可全指望嫂嫂呢！说罢挑起珍珠帘子，风摆了一个杨柳，出门去了。

你，你，陶氏的脸都变成猪肝色了，小浪蹄子，陶氏暗暗地骂了一句，自己抚着胸口舒了一口气，说道，你这是要去哪儿？绿奴回头，呦，嫂嫂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你不说老娘也知道你要和那下三烂的戏子厮混去。陶氏恨恨地带上门，尾随着绿奴出来，果不其然，不要脸的贱人正跟着那戏班里的小榛子勾勾搭搭。

打那小榛子一来，这耐不住的绿奴就和他过往甚密，两个人瞅空就往一处扎，鬼鬼祟祟的，也不怕下人们的唾沫星子。陶氏也曾告诫过小榛子，可小榛子却满脸的无辜，支支吾吾，比画半天，也说不出什么。也是的，你能把一个哑巴怎么样呢。有心想赶走他，可正是老夫人的寿辰，大家都在兴头上。

虽然陶氏一肚子的气，却还是要装出笑脸来，大家都陪老夫人瞧戏呢！演得正好时候，准不丁朝身边的人堆里一扫，却不见了绿奴，陶氏心里就有些说不出的兴奋，忙找了个借口离开，远远看到绿奴的厢房，灯不甚亮，门也闭着，心下就明白了七八分。连忙进前，想听听房里的动静。却看见窗棂上有个什么东西一晃。是一个，是一个人影！陶氏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忙紧靠廊柱贴着，仔细瞅那窗户纸。

又有一个人影出现，看那架势，是绿奴无疑，两个人先是站着，继而互相靠近，胳膊！他们的胳膊交织在了一起。陶氏看见他们仰起下巴，接着，接着……陶氏甚至听见了衣裳从身上剥落的声音。

陶氏狠狠地砸了口唾沫，骂道，不要脸的小淫妇！上辈子就干这等偷人的营生！只骂也还不解气，遂握紧拳头擂起门来。

谁呀。半晌，里面的绿奴终于慵懒地问了句。

又过了半晌，绿奴才满脸不快地站在门口，这么晚了，嫂子还有什么事！装得还挺像！陶氏一个急步，闯将进去，床上的被子蜷缩在那里，男人不知被她掖到哪里去了。

再看看绿奴，卸了妆，蓬着头，只一根银簪子松松垮垮地撇在那里。就陶氏见了，心里也还是一动，何况是男人。

你偷的汉子呢？

呦，嫂子这是什么话！就是欺负人，也该找个干净的理由。

你自己受了用，还不敢承认，看我翻出那汉子，不撕烂你的嘴！陶氏这边说着，四下里把屋子翻了个遍，却没见什么男人，可刚才明明看见的，这小蹄子还会妖术不成！正纳闷间，却忽见那床幔子，仿佛是动了一下！陶氏蹑手蹑脚地朝床走去，她甚至听到了男人想竭力掩饰的呼吸声，兴奋的陶氏猛地掀开幔子！

床底下没什么男人，只躺着两块兽皮一样的东西。陶氏弯腰捡起来，这是什么？

那兽皮上各画着一个人儿，还没等绿奴回答，陶氏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两个影偶，一个是绿奴自个儿，另一个是绿奴半年前死去的丈夫。

却原来，原来绿奴刚才是在弄皮影戏。

陶氏愣怔地捏着两块皮子，不知道该不该丢下。偷眼朝绿奴望去，修长尖细的眉毛下，一双被水打湿的眼，再没了从前的怪异，倒像是一个从剪纸上走下来的人儿，薄薄的，风一吹，就飘到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