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上看(组章)
(2021-08-09 11:11:46)分类: 散文诗 |
往上看(组章)
站在树林里,他往下看,只看见搂着落叶入睡的泥土,呼吸着一股腐气;
只看见被践踏过的草们,东倒西歪的姿势。
他蹲着,再往低一些看:
那些卑微的蚂蚁拒绝败叶的抚摸,扛着粮食,依次走过土路。
目光短浅,看不到远山诞生的鸟语花香。
他站起来,往上看,看到一棵树身的一块疤痕,而光阴在树上长出的皮肤,与疤痕的色泽如出一辙;
继续往上看,看到一根根锐利的光,不留情面地戳穿树叶与树叶掩盖的阴暗;
看到向上爬的青藤阻碍了枝叶的长势,挡不住风的微词。
当看到众多枝条的手挽在一起,形成强大的力量,相信可以抗击大雾的高压。
他离开树林,站在一处往上仰望:
欣喜地看到天空放弃前呼后拥的飞鸟,拥抱着干净的白云。
他相信明天的天空经过雨水的清洗,更澄明,也更纯蓝。
我的前世今生是一棵树
其实在端州,我的前世今生是一棵树。
在风雨中历练出挺直的树杆,是我的身体;在变幻无常里生长的枝条,是我的手臂;在复杂的江湖里不肯逆流的叶子,是我的血肉。
没有顺从风和雨的安排,难有枝繁叶茂。
坠着湿重的雨水,摇不动生活波动的内容。
江湖上风雨声不断。
置身其中,挺拔腰干,减少风喧雨淫对枝叶的渗透与影响。
在沉默中发现自己已离不开端州。那里裹蒸的香味,粤语的独特性,神工雕出的七星岩的风景,迷醉了我。
我以树的形态生活着,根子与端州的泥土相连,荣于此,枯于此。
端州生长着一棵树,枝上必定开花,结出果实。
风雨击打枝条的声音,激起叶子一次次的抗议。
树心渗出液汁的爱,挂成叶子的旗帜,向着阳光,在枝上迎风招展。
春风的喜讯
喜雨嫁给了春风,春风就兴高采烈地叫出来,把娶亲的消息,告知了所有的树木。
树木鼓起树叶的掌声。
一个湖得到春风的喜讯,敲翻了几层涟漪。
而喜雨乐到毫无顾忌,拉上春风,跳下湖中舞蹈一番。
这个湖马上献出几朵水花。
器 具
现实具有生活的形状,是一件拿不动的器具。
有形之器具找不到无常之虚位,只能留在道上装下经历的风风雨雨,每搬动一下,都要用尽人生的力气。
器道一体,遇器而见道,得道而升天,有道可寻。
改变器具的颜色,不等于改变生活的面貌;
改变生活,需要与劲敌较量;
装载我们所要之物,改换陈旧的容器。
流水从器具流过,有喧哗,见沉沙翻起,连接着远方的大海。
风和浪在大海上形成汹涌之势力,压逼着一切过往的渔船。
世道的容器灌满了生活的水声,激荡与平静之争,没有停止。
一滴水的响声,安抚不了器具的空间。器具的波折还在水中继续。
表
“在云朵之上展开诗的翅膀飞过绝望的生死
是创造者
在河流之中学习鱼的姿势翻译浪花
是模仿者”
这是紫薇发布的诗。你说无论如何在诗坛的风景线上,都不会成为一个亮点,这个唐突的发布者,你头一次看见,感觉就是一株平淡无奇的灌木,仅靠几片词语的叶子,就想撑开一方绿荫。
简直是痴心妄想。
你还说:“紫薇的叶片过于虚弱,适应不了冬季的冷浸,只有几根瘦小的枝条能抵达春天,赚取一点绿色,在夏日举出细碎的花。”
你振振有词:“他不断写,他的诗犹如蚂蚁般一点点爬行,只能攀上细瘦的枝干;紫薇怎么生长,也高大不过一棵樟树,为它的矮小,一到冬天就秃头而忧虑。”
你的高见还在继续:“这样的植物不值得赞美,也不应该拔高一分。”
我听而不语,内心翻涌出一股杂陈的五味。
紫薇活在天地之间,难道没有一个呼吸生长的位置?
如果雨落下来是水,水倒回去是雨?
值不值得去描写一番?
我思考片刻,顺便翻开一本杂志,见到一首题为《坠落》诗:
“从地平线上升起
红到出彩
还未攀到最高处,享有天空的白云
日头的脖子就被光环套住
坠落水中”
我在你面前“呀”了一声:黄亦生写的。
你说干嘛大惊小怪的,他是著名诗人,像一棵果树,结出众多甜美的果实。
我说他有个笔名叫紫薇。
你在我面前“呀”了一声:“我怎么不知道呢?”
我说何必大惊小怪的,世界上的事情,不知道的多着哩。
在西江,我有鱼的伟大偏见
我有一个不寻常的想法:做一条鱼,守着西江,守着流水中先辈的魂。不能成为鹍鹏,没有飞天揽月的本事,就一生做着波光粼粼的梦,在水的词语里入眠,耻同阴风谋面,与恶浪搏击,伤了鳞片,绝不逃之夭夭。以封开至马房这一段水域为中心,恋着,不远游。
更不羡慕大海那一朵会飞的浪花。
有时追逐帆影,在羚羊峡口,跃起,呼吸空气;有时在江面上闪出鱼脊,自由自在地逍遥,吞吐着一闪一闪的日光。
污泥在江底暗示柔软的一面,有迷惑的欺骗性,我决不陷入其中。以清水清身,保持一条鱼的洁净心。
在西江,我有鱼的伟大偏见:让西江贮满洪流,挤出水,哗啦啦地流,像奶汁一样喂养了两岸的人;让鱼卡在江底的石缝里,挤出鳞片,灵肉都有疼。
疼入心,意味记忆着在漫长的水路里的艰难险阻。
在西江,就要活出鱼跃龙门之志,不与下游的水位比高低,拍打出浪高三丈的气势,成就肇庆的一册渔业史。
我活着,被一条江浩荡的气量折服;以一条鱼的方式,被一条江养到老,有孤独的潜游,有俗气的惆怅。死了,魂归西江。
我说不出星湖的什么
星湖有边的水色与无边的静寂,让我驻足,发呆。
我说不出星湖有多少波光纹身的情节,只好用短浅的目光热搜游鱼吞吐了几多涟漪。
可以忽略亭台楼阁打坐一样入静,站立水中央;却无法忽视一只白鹭从天边赶来,喝一口湖水,以翅膀擦去鸣声。
摘不了悬空吊在湖面的凤凰花,怅然若失;
摁不住蜻蜓点水,挣脱我的目光逃去;
那么,按住那些倒影,让阳光提取证词,证实湖水颠倒了是非。
表面上湖水清澈如镜,映照出一片青天白日。
看不见的湖底,深藏着淤泥,有不可预知的突然冒起污泡。
差 距
走在路上,我一眼看见同样长在天地之间,同样在城市的环境,树高,草矮。
在那块平整的土地上安身立命,没有姓名的草,喝的是浊水,啃的是瘦土,风一吹,就颤动,像根线那么瘦小;那个冷秋,草尖还挂着一滴寒凉。
叫紫荆的树,在夏日率先得到阳光的照耀,比肥矮的灌木高出一截秀美;沐浴雨露,活得葱茏;有暖风慈悲抚慰,花枝一次次醒神招展。
它们之间,形成了皮尺难以丈量的差距。
还有一种差距,人与人的,叫贫富。
贫,困在一些人的身上,有苦迹;
富,印在一些人的脸上,见笑痕。
风吹过雨打过,贫富都在。
贫瘦,富肥。
蝉在树林里唱着奏鸣曲
众多的蝉在树林里唱着奏鸣曲,爆发激昂的声音。
这些从不规规矩矩的声音,从几百米之外,我就听到了,是打破树林的沉默,回击夏日昏热现象的回声。
我从树林的时代,看到一只又一只蝉趴在树枝上,用呐喊唤醒大地的沉睡。
在时光转折的时候,面对空中压下来的乌云,出现了蝉最响亮的尖叫。
在天色变幻时,在白日做梦时,这绝不是蝉投下一颗喧嚣的狂野。
我似乎听到一种声音:阳光被挤压在天缝中。
回身人间的寒噤,又一次听到蝉擂响它们的鼓声。
洪水,让我看得愀心
从电视机发出的新闻,被大厅接收成洪灾的消息。我用我的孤独陪时间坐在一起,观看得愀心。
那些小轿车被洪水推着走,像一只只飘流物;
一些人在水中,犹如蚂蚁,随流水而逝去。
这时,我有用不完的慈悲,却挽救不了河南某地大坝的决堤。
唯有用纸巾抹了一下眼睑,湿出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