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时候，胆子很小，最怕夜幕降临的时候大人不在家。

那时家里还没用上电灯，晚上一盏煤油灯罩着很小的一圈光晕，光晕之外便是那暗淡的

四周，那旧木屋的墙壁上晃动着的巨大的黑影象魔一样怪异，有时看着看着就害怕起来。似曾听大人们说起过那些夜间关于鬼的故事，于是便想着那些影子是不是夜里出来游荡的鬼怪。

记得有天晚上大姨妈有事来找母亲，母亲煤油灯下正纳着鞋底，几个大人坐在一起说起

话来。母亲叫我递个小物件过去，我看见了墙上晃动的影子，那影子正对我做着样子，

我竟然怵得站在那儿不敢往前挪动一步。到母亲身边就那么几步的距离，母亲问我为何

不过来，我指着墙上的黑影嚇得哭了起来。大姨妈一笑说不要怕，不要怕，那是映在墙

上的人影子呀。我看看大人，又看看墙上的影子，才放着胆子走过去。

                                        二

点煤油灯的夜晚家家都睡得早，到晚上9点市里的广播一停，街上便清清静静没什么行

人了。睡在床上，不知为何总能听到一些诡异的声响让我恐惧。常听得寂静的麻石街上

象是有个人趿拉着一双鞋子从街的远处走来，那啪嗒啪嗒响在麻石街上的脚步声由远而

近格外清晰，一直响到我家屋门前停住，好象这人要进来，我赶紧蒙住头，缩成一团躲

进被窝里。

读小学一、二年级时我体质很弱，时常生病，也常被一些至今都想不明白的幻觉困惑。

那时候家里的床铺无论冬夏都撑着一顶蚊帐，那种老式的棉纱蚊帐比现在的涤纶蚊帐要

厚实很多，蚊帐一放下，里外隔开，夏天可以防蚊，冬天可以防风，睡觉也踏实，但我

却因为内心莫名的恐惧常常睡不安稳。在我记忆中，蚊帐外面的房间里，往往夜色深沉

时发出的一些奇怪的声响让我害怕，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诡异在那万籁俱寂的夜

里作祟。

我的床头靠墙有个梳妆台，睡觉时母亲习惯于留一盏如豆的灯放在台子上以应起夜方

便。而我有时睡到半夜竟被一阵吹灯的声音惊醒，那声音夜半听起来好瘆人，一声接一

声从蚊帐外传来，真真切切，我把头埋进被子里，生怕那很小的一盏灯被呼地一口吹

灭。

有几次睡梦中被一种巨大的响声震醒，象是有人用拳头砰击梳妆台，震醒之后仍听得一

拳又一拳的砰砰声在我床头响起，我害怕到了极点，心被恐怖煎熬着，隔着一层蚊帐，

不敢睁开眼睛去看，这样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天快亮时才消失。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那

梳妆台好好的，台面好象并没有出现被击打的痕迹，奇怪的是全家人都睡得好好的，大

概这声音只有我听到了。那时也不敢跟父母说，特别是不敢跟母亲说，怕她一个巴掌扇

过来反招呵斥，为此我睡觉时总是把头捂着，也常常做噩梦。梦中的景象总是灰暗的，

有时梦见一个面目可憎的人突然出现并朝我追过来，有时又梦见追我的人变成了一个好

大的房子向我铺天盖地的压过来。我拼命地想跑呀却怎么也跑不动，浑身的力气也使不

出来，想喊也喊不出声，到绝望的时候或从梦中惊醒，或被母亲喊醒，醒时一身的冷

汗。

                                         三

小学三年二期的时候，我们班上来了一位特别亲切的语文老师，她在课堂上给我们明确

地讲世上没有鬼，并强调小朋友晚上睡觉不要把手放在胸口，也不要蒙着头睡，那样会

引起呼吸不畅，也容易做噩梦。我很听老师的话，照着去做，又把红领巾放在枕头边表

示以正压邪。也许是一种心理暗示，更或者是心灵里得到了一种坚信不疑的正念，晚上

睡觉时，想着老师课堂上说过的话，情绪一振作，心里一放松，也就不那么害怕了，胆

子也渐渐地大了起来，更何况家里那时也用上了电灯，明亮的屋子里那些诡异的声响与

阴魅暗影也离我而去，噩梦也少了许多。

后来，我参加工作去了外地，几年后我们家也搬进了父亲单位分配的家属楼。那年我回

家生孩子，跟母亲说起小时候在旧房子里那些令我害怕的怪异现象。母亲说我们在那里

住了二十年，直到搬出来后住堤边的李老太太给邻居们说出来的一件事，才知道原来那

个房子后面伴厨房的楼梯口曾经吊死过一个人。老人们私下议论说这家人命大，那个房

子住了好些年都还安稳，没听说有什么事哎？过去的老人们，心里总是有点忌讳的。母

亲叹了口气，说我当时那么害怕，怎么不跟她讲呢？又说小孩子胆子细，火焰低，有阴

邪之气的地方易遭惊吓。

我想起了小时候，母亲给弟弟“收吓”的情景。家里要是哪个弟弟出现萎靡的症状，夜

幕笼罩时，母亲站在厨房的后门边，对着茫茫的夜色，呼唤着弟弟的乳名： “某伢子

呃……回来睡哟……” 。后门边是一条通向河堤的小巷子，那声音穿过小巷，穿破夜

幕，一遍遍，一遍遍，直抵很远的河边。其实弟弟已经睡了，只是恹恹的样子，打不起

精神。我睡在床上，听着那呼唤的声音，好一阵空荡的感觉。听得母亲把门一关，

心便安稳下来，仿佛所有的邪魅都挡在了外面，于是便沉沉入睡，直至天明。

                                         四

一转眼，漫漫人生已古稀，虽然一入睡仍旧做梦，但那些的梦大都是些毫无条理，不着

边际，也不连贯的场景，象影子一样，模模糊糊，醒来时已没有了痕迹，只有那些清晰

的梦境才会留在第二天清晨的脑海里。

一天，梦见和佳在河堤上并肩行走，她左边我右边我们母女俩相依相偎手挽着手，天色

灰暗暗的，也不知道要去往哪里。右边的堤下是一排破落的旧木壁屋，是我小时候上学

经过堤垣时，常见的那种老旧的屋子。堤上偶尔有一条条无人看顾的黄狗从我们身边窜

过去，我和佳都很怕狗，生怕那窜过我们身旁的狗冷不丁会咬我们一口。人吧，越是怕

什么就越招什么。正害怕着，一条不大不小的黄狗突然从堤边的屋子里窜上来咬住了

佳，我一惊，叫佳别慌，佳一甩手那狗一掉头咬住了我的右手肘。狗嘴的尖牙利齿清晰

可见，它张着的口衔着我的手肘怎么也不松开，佳很着急不知如何是好。我怕与狗较

劲，反招狗发怒会一口咬下去皮破血流，忙叫佳别慌别叫喊。

堤下边那狗的主人看上去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女人正坐在堂屋的矮凳子上和人聊天，我知

道狗是怕主人的，便呼喊那女人叫她把狗唤回去。女人对着狗不知说了一句什么，那狗

毫不理会，女人站起身进到厢屋去了，不见出来。

怎么办呢？我抬着手腕，心里很紧张但还是保持着平静的样子盯着那咬着我手肘的狗

嘴，生怕它冷不丁发怒会咬下去。我和佳只得下到堤边进到屋里，想找它主人。发现

屋子里竟然空无一人，人呢？环顾四周唯有四壁，原来小小的屋子并无厢房，那女人不

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出去的，狗却一直拖着我。

回望堤上，仍不时地有威猛硕大的黄狗样子很吓人却又很温驯的走过去，好在那零星过

去的狗只顾朝前走，并不看我们。

佳仍紧紧地挽着我的左臂，她很惊慌又很无奈，我极力稳住佳的情绪仍回到堤上，口中

不由得连连念起“阿弥陀佛”名号，可是那狗仍然衔着我的手肘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

情急中忽然看到有师兄（是波波几）蹲在我对面的右手边着急地说了句“佛经呀”，恍

惚中一个金色的“佛”字在我眼前闪烁了一下不见了。啊，因这刹那间的提示我赶紧诵

起了心经，刚诵了几句那狗便松开嘴巴掉头走了。一看那手肘被咬处，竟然没有一点血

痕，也没有一点牙印。

正庆幸着，见师父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堤边的那个屋子里，身穿一身青灰色长衫站在那

儿，清瘦的样子有点象弘一法师。我和佳飞快地跑下堤进到屋里把刚才的一切告诉师

父，师父笑了，然后又笑了，连着两个好大又好看的笑容，这笑容看上去好欣慰啊，好

欣慰。

梦已至此，我人也醒了，虽然遮着厚实的窗帘，屋子里已经透进了白昼的亮光，

一看6点40，我翻身而起，得赶紧起床洗漱，想着今天农历七月初一师父会有开示，

时间已经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