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喜神谱》研究综论
一、宋本《梅花喜神谱》的收藏[1]及其他版本研究
初刻于南宋嘉熙二年(1238)的《梅花喜神谱》,原刻本已不见传世,而景定辛酉(1261)年间,金华双桂堂的重刻则成为现存最早的版本。双桂堂系民间刻书坊,所见刊刻仅有此书。其谱作者宋伯仁,字器之,号雪岩,笤川人。
此谱已由吴湖帆改为蝴蝶装,其版框纵15.1厘米,横10.7厘米,四周双栏,外粗内细,白口,版心上下有一双鱼尾,上鱼尾下书卷数,下鱼尾下书页次。目录半页八行,每行书二目。图版半页一幅,左二行刻五言古绝一首,字作欧体,题名横列于右上,题名下为梅图。梅图首页右侧上题“梅花喜神谱卷上”,下署“雪岩”。以下依梅花生成荣悴,成图一百幅。
如今的金华双桂堂本《梅谱》已不再是南宋时仅有叶绍翁、向士壁二家跋文裱于书后的《梅谱》了。明清诸家收藏者、经眼者都乐于钤印、题字、写图,他们陶醉于《梅谱》之雅致,钤印百家,连篇累牍,用宋刊孤本《梅花喜神谱》展演出一幅明清文人的收藏图景。[2]
论其收藏,向士壁在《梅花谱后序》中的慨叹无意成为了一句谶语:“雪岩之梅,周之蝶欤?”研究者们在文献中没有发现清代以前对《梅谱》的著录,仅从卷首目录页上的“文徵明印”白文印记,和“徵明”朱文印记,得知此为文氏旧藏。而钱曾《读书敏求记》中的著录,则成为宋伯仁创作《梅花喜神谱》四百馀年之后,梅香如故的初出应和:
是书颇能传梅之远神,惜乎潜溪(宋濂,字景濂,号潜溪。有《王冕传》)未及见之,一为评定也。予昔有诗云:“笛声吹断罗浮目,管领梅花到鬓边。”今观此谱,如酒阑梦觉,月落参横,翠鸟啾漕,只余惆怅而已。[3]
此篇著录中的述古堂旧藏本《梅花喜神谱》今不传。下一个著录此书的收藏者黄丕烈也将此语录入《梅花喜神谱》的跋文中,比之钱曾的“梦觉”、“惆怅”,黄丕烈在跋文中不仅记下了此谱由五柳居转赠王府的递藏事宜[4],还叙述了他一路北上,时常与梅相伴,而终在琉璃厂文粹堂相识《梅谱》的一段“梅缘”:
余辛酉春计偕北行……将行之日,嘉定瞿木夫画梅以赠,余装潢成册置箧中,将属人题咏也……行至枫桥,袁绶阶载酒送别,并折庭梅为探花兆。因以聊赠一枝春,分韵赋诗,正乐事也。出关至扬州,于风雪中(顾)南雅画梅共四幅,其一即取绶阶赠梅之意,为思故人,俱写诸木夫画册上,同人相与题咏,目之曰“梅花字字香”……二月中旬抵燕台,即从琉璃厂遍索未见书,适于文粹堂书肆,得宋刻《梅花喜神谱》。非第快奇秘之获,且喜与瞿、顾两君之画,有若相缘者……遂重约同行四人题咏……[5]
此跋文中,瞿木夫画梅赠予黄丕烈,以此为他送行。一路上,黄丕烈及友人仿效陆凯寄梅于好友范晔[6],“聊赠一枝春”,经几度题咏,终于在琉璃厂得到了《梅花喜神谱》。黄丕烈的跋文多是对《梅谱》的赞美之语,一个“香”字不仅是梅之香,更是诗书相伴、梅缘相随的文人生活之香。在跋文中,黄丕烈以宋伯仁“瓶梅”、“问梅”二诗的韵脚分别作诗,吟咏得到此谱的喜悦之情[7]。他以诗书画并举,应和了《梅谱》图文结合的形制。他又将《梅谱》改为蝴蝶装,使得宋伯仁每两页标题为一对的初衷显而易见。
然后,《梅谱》自黄丕烈的士礼居散归汪士钟的艺云书舍[8]。从咸丰年间于昌遂的跋文来看,书贾金顺甫以数十种黄丕烈旧藏售予于昌进,其中就有《梅花喜神谱》,后此谱传至其弟于昌遂。其间《梅谱》为画师蒋仲藜攫去,于昌遂“怅怅然如失良友”;后又辗转至金顺甫处,于昌遂购之,失而复得后,则“非交深十年者不得阅此书”。[9]
同治间此谱归于潘祖荫,却未见著录。至其弟潘祖年,又在他的女儿潘静淑30岁诞辰之际赠予潘静淑与其夫吴湖帆二人。吴湖帆视之为“奇遇”,遂将书房改名为“梅景书屋”。书籍前后冯超然、潘静淑等人又添梅图数幅,同时吴氏夫妇及友人留下诸多诗词佳作,而诗词中无不怀古吟梅:
却道君家似范村,卷里生香,浮动黄昏,缥籖风拂绿芸窗,古墨吹成万点春。
画梅今属画眉人,婀娜枝头,冰雪精神,笑比宫盘压担来,手捻双花,同泛清尊。
——夏敬《右调一剪梅》[10]
怀古,则自范成大、释仲仁之《梅谱》与《梅花喜神谱》相连结的思古蓄念;吟梅,则自林逋、扬无咎至民国文人们于梅难却的冰雪精神。
在此收藏图景中,文人们无不为宋刻《梅花喜神谱》而神往。之所以眷恋于梅、于《梅谱》,除却对宋刻书籍本身的崇敬、对古之幽情的追溯,仍与宋伯仁时代至明清文人心中梅品至清的情境逻辑相关。他们用印鉴、墨迹倾注在《梅谱》上的是可入诗的意境、情感,并且将君子品清质洁于梅比德。《梅谱》的研究史蕴涵在收藏史中,点滴考证、零星发微,散落在收藏跋文和诸家著录的字里行间。同时,收藏者也乐于对它影印、翻刻,以广流传。于是,《梅谱》的研究就不局限于宋刊孤本而延伸及诸多影印翻刻,学者们也陆续开始版本学的研究。
钱天善提出:“在前人的研究中,对于《梅花喜神谱》的讨论多将重点放在其绘画艺术上的价值,如此仅仅讨论了
《梅花喜神谱》内容的一部分。”
[11]他试图从中文领域的知识来阐释《梅谱》的几方面价值,其一就是版本学的研究价值。同时,朱仲岳、柳向春也分别对《梅花喜神谱》版本进行研究。[12]并且都分析、比较了各个不同版本的形制、图文差异,考证了前后因袭。虽然学者们所见版本、所述版本因袭不尽相同,但都从黄丕烈的一段跋文开始:
是谱之副本有二,皆余姻袁绶阶从此影抄者。一赠浙江阮云台中丞,一藏五砚楼。绶阶作古,余向其孤取付云间古倪园沈氏翻行,非特庆是谱之流传,且绶阶手迹亦藉以不朽也。[13]
据黄跋所言,宋孤本《梅花喜神谱》最早有两个副本,皆袁寿阶所模:一为五砚楼藏本,后沈氏古倪园据此翻行;一为阮元藏本。各学者对阮元藏本所述相同:阮氏得此书后,曾提要一篇,随此钞本进呈内府,辑入《宛委别藏丛书》。[14]今藏台北故宫博物院。而五砚楼藏本和另一知不足斋丛书本[15]《梅谱》的因袭所述却不一致。钱天善认为,鲍廷博知不足斋丛书本是据五砚楼本翻刻;而朱仲岳、柳向春则认为宋孤本才是鲍氏翻刻本的祖本。朱氏、柳氏的证据有二,一是鲍氏刻本将宋孤本卷上最后一幅图“侧面”左下刻的钤印“绍兴旌忠褒节之家”移至卷末[16]。二是吴湖帆在此页书上的一则题识[17]:
《知不足斋丛书》所刻此谱,易题眉于画旁,卷尾摹刻“绍兴旌旗褒节之家”印[18],可证此册为鲍氏祖本,更证书经翻镌不复旧观之失。
此外,支持此说的还有潘景郑:“此本(指宋刊孤本)之传,如沈氏古倪园、鲍氏知不足斋,所据均属影抄本。”[19]然而,若此论成立,即使假定除袁绶阶摹本二本之外别无他本,也必先证明阮本、五砚楼藏本与沈氏翻刻本中皆未曾将此钤印翻刻上去。若五砚楼藏本也有此钤印,那么完全可以假设钱天善的意见:知不足斋本是从五砚楼藏本翻刻的。遗憾的是,钱天善并未详述此说缘由。[20]
而复旦大学的华蕾女士则对古倪园本《梅谱》作了详实考释[21],她经眼七部古倪园本《梅花喜神谱》,并将之分为五次刊印[22]。值得注意的是,她认为《梅花喜神谱》所有现存的翻本均祖述古倪园本。
沈氏古倪园翻刻本后经中华书局1928年影印出版;而鲍廷博知不足斋本,则由上海商务印书馆于1936年辑入《丛书集成初编》中。
至于各版本的图文比较,诸家在各著述中多有介绍,此不详述。但可以肯定的是,除金华双桂堂本以外,以下所有版本皆有不足:宛委别藏本梅花图像与双桂堂本全然不同,其诗文也有诸多阙字;知不足斋本将大部分题跋、钤印删去;文物出版社影印的《梅谱》与原刻在大小上有略微差异。
《梅花喜神谱》版本诸多,华蕾女士专作其版本源流的研究,期待付梓后一睹全文。
二、宋伯仁生平及诗集
黄丕烈在《梅花喜神谱》的跋文中记载:“因读画斋新刻《南宋群贤小集》,内《雪岩吟草》一卷,故得伯仁之履历。”抄录如下:
至于伯仁梗概,见于《鸟青文献》。刻《吟草》者,别记一纸附之,名曰《传略》,今悉传录于左。宋伯仁,字器之,号雪岩,笤川人。举宏词科,历监淮扬盐课。器之锐意功名,有击檝之概,而禄位不显,事已难为。故语多慷慨,然能出之以和易,自然流迈,而无叫嚣之气。自谓随口应声,如败叶翻风,枯荷闹雨,低昂急徐,因势而出。盖实录云。[23]
读画斋传略后又有“嘉庆辛酉七夕鲍廷博识于知不足斋”字样,得知此考原为鲍氏从宋刻《南宋群贤小集》中录出。[24]虽然《鸟青文献》没有留下任何可据资料,但重刻《雪岩吟草》者皆录出此考。
对于宋伯仁的出生年月,学界以宋伯仁诗《四十》为据:“役役人间世,齐头四十年。”
《四十》诗前有注:“嘉熙戊戌家马塍稿”。[25]嘉熙戊戌为1238年,向前推三十九年为1199年,即庆元四年。虽然此时所谓“四十”不一定是确切的四十虚岁,但宋伯仁的大致出生年月应不出庆元四年前后太多。
至于《南宋群贤小集》,辑录当时流传的南宋人小集的一些钞本、刻本而成,在南宋原为《江湖前集》、《江湖后集》、《江湖续集》。[26]今所存者部分收于四库别集类中。丛书则大体见于四库所收《江湖小集》和《江湖后集》。而至明清的一些本子,无论是抄本还是刻本,其内容基本相同但名称不一。顾修读画斋重辑刊本称为《南宋群贤小集》;汲古阁景宋钞本称《南宋群贤六十家小集》;吴焯收六十四家,称《江湖群贤小集》等。[27]
宋伯仁诗则散落其中,[28]同样是名目繁多。《密韵楼景宋本七种》中收录《雪岩吟草甲卷忘机集》,此本与陈德馨《〈梅花喜神谱〉研究》中参考的《雪岩吟草甲卷忘机集》(宋嘉熙间笤川宋氏自刊本)诗文相同。[29]四库别集类有《西塍集》,与读画斋本《雪岩吟草一卷西塍集》所收诗文内容、顺序悉数相同,二本都将三部分诗文分别列注为“嘉熙戊戌家马塍稿”、“嘉熙戊戌夏复游海陵稿”、“嘉熙戊戌己亥马塍稿”。而汲古阁本,不仅收入《西塍集》中所有诗文,还有《雪岩吟草补遗》一卷,其中诗文皆见于《雪岩吟草甲卷忘机集》,但阙诗九首。而陈德馨研究中所用《雪岩吟草乙卷西塍集》(旧抄本)诗文也不出四库、读画斋、汲古阁本[30]。
而有些版本则在诗文数量与前后顺序上较为杂乱。《宋人集》辑录的宋伯仁诗名为《西塍稿》,并将“嘉熙戊戌己亥马塍稿”改为“西塍续稿”;四库《西塍集》诗全收在《西塍稿》内,少数《忘机集》的诗文也穿插其中。所以,综论各学者对宋伯仁生平和诗文的研究可以使用四库、读画斋、汲古阁本,而《宋人集》中所辑诗文则可用于校勘。
陈德馨是唯一一个从诗文中系统分析宋伯仁嘉熙年间活动的学者。因为宋伯仁几部诗集都有按年代先后辑录的习惯,所以陈德馨运用诗集中的年代记载和地理标示,以重现嘉熙年间宋伯仁的羁旅生涯[31]。在陈氏的分析中,前后逻辑、条理并无不合理之处,也使得宋伯仁在嘉熙年间的活动纲举目张,有助于我们对宋伯仁这期间活动有一个整体的印象。同时,陈德馨运用社会学的研究方法,从诗文中的求仕心声、江湖诗人的身份以及宋伯仁的交游圈来描摹他嘉熙前后的心理状态。
宋伯仁为江湖诗派一员,那么对其诗歌的关注则除却诗学本身的价值,也有社会史的某些含义。两宋时期,以致仕官员和落第举人为主体的士绅们,或赋闲消遣,或探讨文学艺术,或互助互勉,或参与地方政治。尤其是在乡村和民间的结社活动,是宋代士绅结社蓬勃发展的一个例证。[32]这为宋伯仁诗文中的交游唱和呈现了一个社会背景。在这里,陈德馨用诗歌对其身份进行了证实:
一番书满两番求,千里重来我更羞。薄世告人难启口,小官何事不担忧。
知心唯有长天月,把酒还思故国秋。只待菊花开遍了,半蓑寒雨上轻舟。[33]
单从诗文本身来看,或许仅是落魄文人借景寄寓怀才不遇。然而陈德馨将它放置于江湖诗派整体的生活方式中,用嘉熙丁酉(1237)年宋伯仁北上泰州的时间定位和“渡淮稿”[34]中其他表达惆怅悲惋的诗文一齐来探讨,便从诗中解读出宋伯仁漫游江湖、行谒权门、干私书、求俸馀、靠写诗获得基本生活资料的落魄江湖游士形象。[35]
陈德馨得益于《江湖诗派研究》一书,其中对江湖诗派形成、文化传统、主题取向、审美情趣、时空和意向、诗歌渊源、江湖诗品的分析,以及对谒客成员身份和彼此交流的考证,为宋伯仁由诗歌生发出的个人形象给予丰厚的佐证。由是出发,陈德馨能够结合诗集中时间记载,在大量以景寓情的诗歌中按图索骥。
这种社会学的研究方法不无价值,但仍然有一定风险,《江湖诗派研究》一书主要从诗歌角度分析,论述江湖诗人的生活情状也只与诗歌有关,并没有逐一分析每一位诗人的履历。所以,从诗歌中概括的宋伯仁生活也仅是与唱和、干谒有关的部分。同时,在现有资料中还存在两个盲点。首先,宋伯仁诗集不仅确定了他按时间顺序作书的喜好,同时也肯定了他刊刻前删削作品的习惯:
余于是考其自甲而芳,由荣而悴,图写花之状貌,得二百馀品。久而删其具体而微者,止留一百品。[36]
同样,现存的《忘机集》也由嘉熙元年(1237)的《忘机集》删削而得:
今观陵阳韩先生(韩驹)《室中语》曰:赋诗十首,不若改诗一首。少陵(杜甫)有“新诗改罢自长吟”之句。伯仁遂以已刊之草(《雪岩吟草》),痛为改削,且三去其一。[37]
而《西塍集》很可能也是删削之作。其中“嘉熙戊戌夏复游海陵稿”中只收诗十八首,比第一次北上(《忘机集》“嘉熙丁酉秋渡淮稿”)少许多,并且前往泰州之诗竟未见一首。足见宋伯仁对选入《西塍集》的诗文有所选择。
总之,《梅花喜神谱》的“二去其一”、《忘机集》的“三去其一”、《西塍集》删削了所有前往泰州的诗文,都能说明宋伯仁在刊刻书籍之前会重审作品。这就不可避免地将刊刻时的心态意念赋予到书籍之中。这种新的意念不仅在于修改诗文,还有序跋、排版、装帧改易等,而这些资料都已湮没不存。同一个人,在不同情境之下所行所思并非始终一致,因个人喜好的改变、因读者的需求、因社会各种原因都可能使书籍呈现不同的状貌。而现存的《梅花喜神谱》和《忘机集》都是数年后的重刊,新一轮的改易使得诗文与原作的距离更远。宋伯仁改削《忘机集》的原因是否真正是“新诗改罢自长吟”难以考证,但可以肯定,原作诗文数量十分庞大。同时,“附刊戊卷简寄三十首”[38]的字样也说明宋伯仁本意刊刻的诗集《雪岩吟草》最少也有甲乙丙丁戊五卷。
利用确定的时间记载,确实可以大致得到宋伯仁的羁旅行程。然而,在如此庞大的诗歌群体中,在作者删改之后的诗文中,能否择其一二代表宋伯仁嘉熙年间的心理状态呢?
对于《忘机集》来说,除却“旧稿”十三首和原本放入《雪岩吟草》戊稿的简寄三十首,只有四十七首为绍定五年(1233)至嘉熙元年(1237)宋伯仁在泰州与杭州间的往返事宜。假设这样一种阐释方式:宋伯仁在嘉熙丁酉冬(也就是第一次北上干谒归来的冬季)的第一次刊书,旨要在“忘机”。那么“忘机”之题名、卷首陶渊明《饮酒》诗的钤印、以及诗集中所有描绘乡间闲景、青山茂林的诗都可阐释为忘机归隐之意;诗文中但凡感怀仕途不顺之句也都可以任意表述为宋伯仁对官场的厌倦、对逐名的自嘲,并引申至钦慕陶潜、决意归隐。在这种假设的“忘机”情境中,描绘出的宋伯仁心理状态将与陈德馨所言——掩饰内心求仕意欲的方式——全然不同。同样,用宋伯仁的江湖诗人身份做先在的框架来阐释诗歌也容易发生过度诠释。
诚然,从张宏生《江湖诗派研究》可以了解到江湖诗人作诗的主题取向:忧国忧民之怀、行谒江湖之悲、羁旅之苦、友谊之求。[39]两卷诗集中的一百九十馀首诗文也大多能归入此类,但他的生活并不局限在作诗上,这也就引申出另一个盲点。
文献中为数不多的宋伯仁资料显示了他丰富的生活。宛委山堂本《说郛》收录了宋伯仁《酒小史》一卷。[40]兹书罗列酒名一百零五种,并无其他记载。[41]四库存目记载了宋伯仁除《梅花喜神谱》之外的另一图文结合的创作《烟波渔隐词》[42],此书在《梅谱》初刻后三年刊刻。以太公、范蠡、陶潜诸人,潇湘八景、春夏四时景各系以水调歌头,后附烟波渔具图,每图各系以七绝。此书各图是否为宋伯仁亲手所绘并未说明,但至少表明了宋氏的长物之趣。同时,陈德馨徵引的《忘机集》为宋伯仁自刊本,足见宋氏也有刊书之趣。
陈德馨在两部诗集中分析了宋伯仁嘉熙年间的活动,可是一旦资料匮乏,社会学成为研究之筌蹄,猜测引申则不可避免,过度阐释也随之发生。
《梅花喜神谱》的研究切口诸多,笔者单就宋本递藏事宜、各版本考论、作者生平及其诗文作简要综论,期待各学者进一步研究。
附录二:宋伯仁编年考略
庆元四年己未(1199)出生。[43]
绍定五年癸巳(1233)泰州拼桑监盐课。[44]
端平三年丙申(1236)同上。[45]
嘉熙元年丁酉(1237)春,寓居杭州盐桥。[46]
夏,五月,杭州大火。[47]
秋,卜居西马塍。[48]后北上:经吴江泊船[49],至苏州[50],镇江西津渡过江[51]至扬州,再前往泰州[52]。返程又至扬州[53],渡江至镇江焦山[54],经乌镇[55],归家时已菊花初黄。[56]
冬,第一次刊《忘机集》。此刊刻与现存《忘机集》不同。[57]
嘉熙二年戊戌(1238)卜居杭州西马塍,年四十。[58]
夏,复游泰州。[59]途径苏州[60]、扬州[61]。
八月廿六日,叶绍翁给《梅花喜神谱》作跋。[62]初刻《梅花喜神谱》。
嘉熙三年己亥(1239)居西马塍。[63]
淳祐元年辛丑(1241)作《烟波渔隐词》二卷。四库馆臣曰:“取太公、范蠡、陶潜诸人。各系以词一首。又有潇湘八景。春夏四时景。亦系以词。调皆水调歌头。后附烟波渔具图。凡舟笛蓑笠之属。各系以七绝一首。绝句小有意致。词殊浅俗。”[64]
景定二年辛酉(1261)金华双桂堂重锓《梅花喜神谱》。[65]
(作者为中国美术学院史论系硕士研究生)
注释:
[1]笔者并未亲睹金华双桂堂本《梅花喜神谱》,此篇参考有知不足斋本《梅花喜神谱》、文物出版社出版的《宋刻梅花喜神谱》及《中国古代版画丛刊二编》影印的《梅花喜神谱》及跋文。
[2]现今影印出版的《梅花喜神谱》皆与吴湖帆依宋本重新装裱的式样、内容有所差别,如文物出版社出版的《梅谱》将清人题跋悉数删去,《中国古代版画丛刊二编》则保留了全部跋文和后人写图。朱仲岳在《馆藏宋刊〈梅花喜神谱〉及诸版本》中详述了吴湖帆依宋刻原样影印的题字题图,可与《丛刊二编》本对照。其中,有冯超然《墨梅图》,冯超然《宋器之先生像》,吴湖帆《梅景书屋图》,张永芳《梅图》等后人题图;还有黄丕烈、包世臣,蒋祖诒等诸家跋记、钤印。“中国的书法卷轴,其身份(或真身意义)完全不在具体形质,而只在于先后收藏家的印记或题跋所证实的流传上的连续性。”
雷德侯《晋唐书法考——德国学者谈中国书法》,第16页。就《梅谱》而言,在它除艺术价值以外的价值被发觉之前,它的收藏也是文人长物之趣和收藏连续性的一个缩影。
[3]钱曾《读书敏求记校正》,第348页。
[4]“此书原有五柳居归于王府,赠以京米十挑鱼肉一车云。”
黄丕烈跋文,《中国古代版画丛刊二编》第一辑,第155,156页。“五柳居系清乾隆时北京陶氏书坊名,店铺设在琉璃厂。”
朱仲岳《馆藏宋刊〈梅花喜神谱〉及诸版本》,《上海博物馆馆刊》,第327页。
[5]黄丕烈跋文,《中国古代版画丛刊二编》第一辑,第141-143页。
[6]“陆凯与范晔相善,自江南寄梅花一直诣长安与晔。因赠以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佩文斋广群芳谱》卷二十二,第845页。
[7]黄丕烈跋文,《中国古代版画丛刊二编》第一辑,第155-156页。
[8]潘景郑跋文,《中国古代版画丛刊二编》第一辑,跋第2页。
[9]于昌遂跋文,《中国古代版画丛刊二编》第一辑,第157-158页。
[10]夏敬题记,《中国古代版画丛刊二编》第一辑,第195页。
[11]钱天善《〈梅花喜神谱〉在版本学与诗学上的价值》,台湾淡江大学《问学集》第十二期,第175-190页。
[12]柳向春《〈梅花喜神谱〉版本经眼录》,《藏书家》第十四辑,齐鲁书社,2008年;朱仲岳《馆藏宋刊〈梅花喜神谱〉及诸版本》,《上海博物馆馆刊》1996年第七卷;朱仲岳《宋刊孤本〈梅花喜神谱〉》,《中国历史文物》2002年第5期。复旦大学的研究生华蕾也对《梅花喜神谱》版本进行研究,文章尚未付梓。
[13]黄丕烈跋,《中国古代版画丛刊二编》第一辑,第152页。
[14]朱仲岳《馆藏宋刊〈梅花喜神谱〉及诸版本》,《上海博物馆馆刊》1996年,第七卷,第329页。
[15]《知不足斋丛书》,清鲍廷博所辑,三十集,二百零七种,七百八十一卷。《梅花喜神谱》刊入第二十六集中。
[16]朱仲岳说:此印移至卷末叶绍翁、向士壁的跋文之间。据知不足斋本《梅花喜神谱》,此印在叶、向二人跋文之后。
[17]吴湖帆识,《中国古代版画丛刊二编》第一辑,第76页。
[18]“渡江后,大臣未有赐墓碑额者。绍兴初……(赐)刘忠显旌忠褒节……”李心传,“渡江后赐墓碑额”,《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中华书局,2006年,第189页。刘忠显即刘韐(1067-1127,字仲偃),《宋史》有传。此印应为后人所刻。
[19]潘景郑跋,《中国古代版画丛刊二编》第一辑,跋文第3页。
[20]“松江沈绮堂所刻宋本《梅花喜神谱》,颇为博雅君子所赏鉴。沈氏家本素封,有池亭园林之胜,改七芗尝居停其处,谱中梅花皆其一手所临。印本今尚有之。鲍渌饮刻《知不足斋丛书》,亦附刊焉。”
徐康《前尘梦影录》,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0年,第157页。据徐康的记载,可知古倪园本为改七芗手临,而黄丕烈跋文中则记录谱为袁寿阶手临,华蕾女士分析袁、改二人笔法,认为模谱者为袁氏,徐康误记。华蕾《古倪园本〈梅花喜神谱〉刊印考》,《图书馆杂志》2010年第6期。
[21]华蕾女士有《〈梅花喜神谱〉版本源流考》一文,惜未经眼。
[22]其中,国家图书馆藏四本,上海图书馆藏两本,南开大学朱铸禹先生旧藏一本。华蕾《古倪园本〈梅花喜神谱〉刊印考》,《图书馆杂志》2010年第6期。
[23]黄丕烈跋,《中国古代版画丛刊二编》,第153-154页;宋伯仁《雪岩吟草》一卷,《南宋群贤小集》,清嘉庆六年石门顾氏读画斋刊本。
[24]《南宋群贤小集》前又云:“知不足斋主人抄自汪氏振绮堂。又得宋刻。校正最为善本。因以付梓。”
[25]《雪岩吟草一卷》,读画斋重刻《南宋群贤小集》。
[26]胡念贻《南宋〈江湖前、后、续集〉的编纂和流传》,《文史》第十六辑。胡念贻考察了刻书者究竟为陈起还是陈思事宜,但未下确论。叶德辉《书林清话》第47-59页也有对陈起陈思关系的考证。
[27] 胡念贻《南宋〈江湖前、后、续集〉的编纂和流传》,《文史》第十六辑。
[28]见附录一。
[29]陈德馨所引《忘机集》诗文四十一条与密韵楼本内容、顺序皆一致。
[30]陈德馨所引《西塍集》凡二十七首。陈德馨所用文献内容不出四库、读画斋、密韵楼几个本子所收的诗词,并且顺序一致。
[31]见附录二。
[32]周扬波《宋代士绅结社研究》,中华书局,2008年。
[33]《寄白子元》,见《忘机集》。
[34]“渡淮稿”收于《忘机集》,收录嘉熙丁酉北上泰州之诗。
[35]张宏生《江湖诗派研究》,中华书局,1995年。
[36]宋伯仁《梅花喜神谱》序文。
[37]宋伯仁《忘机集》序。
[38]《忘机集》序前小字。
[39]张宏生《江湖诗派研究》,中华书局,1995年。
[40]上海图书馆编,《中国丛书综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
[41]陶宗仪等编,《说郛三种》,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4334-4336页。
[42]《四库全书总目》卷二〇〇,集部,词曲类存目,中华书局,1965年,第1831页。
[43]宋伯仁诗《四十》:“役役人间世,齐头四十年。”
《四十》诗前有注:“嘉熙戊戌家马塍稿”。见《雪岩吟草一卷西塍集》,收于读画斋重刻《南宋群贤小集》。嘉熙戊戌为1238年,向前推三十九年为1199年,即庆元四年。
[44]《简如皋赵买盐》前有注:“绍定癸巳至端平丙申泰州拼桑鹾场稿”。见《忘机集》。
[45]《通新代者书偶作》:“三年独自知道操纵,两耳从他说是非。见《忘机集》。结合上注,可知宋伯仁在1233-1236年在泰州监盐课。
[46]《送杨提干过淮求辟》前有注:“嘉熙丁酉春寓居京华盐桥稿”。见《忘机集》。
[47]《都闉遭热》诗前有注:“嘉熙丁酉五月”,见《忘机集》。
[48] 《寓西马塍》诗前有注:“嘉熙丁酉秋卜居马塍稿”。见《忘机集》。
[49] 《泊船吴江》,见《忘机集》。
[50] 《买笺纸》:“丁宁黄帽入苏州,吉利桥边泊小舟。”
[51] 《西津渡》,见《忘机集》。
[52] 《登海陵城》,见《忘机集》。
[53] 《扬州骑鹤楼》,见《忘机集》。
[54] 《焦山简主僧无庵》,见《忘机集》。
[55] 《夜过乌镇》,见《忘机集》。
[56] 《到家》:“牵衣儿欲泪,满地菊初黄。”,见《忘机集》。
[57] 《忘机集》序:“嘉熙丁酉冬,但以岁月类抄,尝刊是稿。”
[58]《四十》诗前有注:“嘉熙戊戌家马塍稿”。见《雪岩吟草一卷西塍集》,收于读画斋重刻《南宋群贤小集》。
[59] 《简吴荆溪》诗前有注:“嘉熙戊戌夏复游海陵稿”。
[60] 《苏州有感》,见《西塍集》。
[61] 《维扬万花园》,见《西塍集》。
[62] 见《梅花喜神谱》跋文。
[63] 《安居》诗前有注:“嘉熙戊戌己亥马塍稿”。
[64] 《四库全书总目》卷二〇〇,集部,词曲类存目,第1831页。
[65] 见《梅花喜神谱》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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