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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

(2018-10-23 09: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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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

情感

回忆

文化

童年

分类: 长棉布裙

                  舅舅

舅舅

舅舅病了。很严重。我于是冒了严寒,去潍坊看他。那天正好是腊月初八,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2015年的春节好像还是眼前的事儿,转眼,就又是春节了。直觉得这日子,怎么这么不禁熬呀。

舅舅的病房在一楼,那里住的,是清一水的肿瘤病人。但舅舅并不知晓自己的真实病情,又或者,他只是在配合着自己的儿女演戏,他是用了一种难得糊涂的方法,抗拒着无情的病魔。

见我进去,舅舅坐了起来。他微微地笑了一下,眼睛里没有多少光彩。在床边候着的,除了他的一双儿女,还有我的母亲,舅舅的亲妹妹。他们这一对老兄妹,在暮年的时候,因了儿女的关系,住在了同一座城市。他们就像小时候一样,经常地坐在一起闲谈唠嗑。话题琐碎到比小孩还要小孩。其实人老了,都会变成小孩的。

记得小时候的大年初二,是件非常令人期待的事儿。因为每年的这一天,是雷打不动走姥姥的时间。母亲总是很兴奋,穿得板板正正,准备好给娘家的礼物。那时候女人走趟娘家不容易,因此尤为显得郑重其事。但我真不记得那时候会带什么像样的东西,无非就是黑皮包里装着青援饼干,蒙着花布包袱的箢子里装着自己蒸的大饽饽。条件好的时候,可能会有几个油炸果子。

那时候家家都穷。日子年年都是捉襟见肘的。父亲和母亲巴结一年,也没有多少收入。但舅舅家却不一样,从我有记忆开始,舅舅家就是高门大户,阔绰得很。

我们家的窗户是木头的,小小的格子上糊了白色的窗户纸。舅舅家的窗户是玻璃的,木头的窗框涂着红色的漆。我们家只有一个三屉桌,舅舅家却有高低柜。我们家的镜子支在桌子上,小得仅能照见脸庞。舅舅家的镜子挂在墙上,大到可以照见全身。镜子的一角,还绘着两朵色彩浓郁的牡丹,一朵是红的,一朵是黄的。

而每次一到舅舅家,舅舅总是说:“炯彩来了……”炯彩是母亲的学名,舅舅一直都是这样叫的。他从来就不会用村庄来代替母亲的名字,而在当时这是多数人对于出嫁女子的统称。我于是觉得舅舅非常的高大上,包括他们名字里共有的这个“炯”字,也让我感觉相当不俗。母亲说,他们这一辈是“火”字辈,所以祖上取了个“炯”字。“炯”,光明也。而舅舅又是他们那一辈的老大,所以取了个“元”字。于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舅舅以大哥的绝对姿态,带领一众族人,将日子过得蒸蒸日上,风生水起。

舅舅不仅是过日子的好手,他长得也很帅。若用现在的话说,那就是“又帅又有才”。舅舅身材很高,至少也得一米八五。方脸膛,宽下巴,肤色黑里透红,却是非常细腻。双眼皮,大眼睛,鼻梁挺直。一开口说话,不仅声音洪亮,还充满了幽默感。每次去舅舅家,总是高朋满座。左邻右舍的都喜欢过来凑堆,他们把舅舅围在人群的中心,听他讲着一桩又一桩的趣闻。同样的一件事情,若是舅舅描述起来,就格外的有滋有味。一浪一浪的笑声此起彼伏,它们透过红漆窗框的玻璃窗,传到院子里去。

没错,舅舅的家,总是很热闹。

舅舅其实是个瓦工,他不仅会在家里种地,还会进城作活。而他的手艺又非常精湛,做出的活质量好到让人无话可说。有一次舅舅给一家工厂砌了一管又高又大的烟囱,据说烟囱这活最不好做,多数烧起来会呛烟或者不顺。果然,舅舅的活完工没几天,工厂就找上门来了。舅舅不等对方开口,便说:“效果不好我可以重做,不会多要一分钱……”话没说完,对方就笑了:“不是不是啊,是做得太好了!烧起来那个顺啊!可是炉火熊熊的,太费炭了啊……你看能不能再给弄弄,让它别那么顺啊……”每次讲到这里,舅舅都会哈哈大笑。听的人也会哈哈大笑。工厂方面确实精于算计,但却侧面地衬出了舅舅的一手好活。很快,舅舅便靠着精湛的技艺和世代相传的诚信与善良,拉起了属于自己的队伍,然后便在当地的小城,一干就是十年。

十年。舅舅恰好占据了中国建筑业较早时期的一段黄金时间。他的日子,愈加地红火起来。

我们家却一直就穷着。父亲不会什么手艺,除了种地,还是种地。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母亲于是常常皱起眉头,向前来看望她的大哥诉苦。

记得有年春节,舅舅又来看母亲,他和父亲面对面地坐在家里的土炕上喝酒。本来气氛蛮好的,后来不知怎的,一直陪在一旁看他们推杯换盏的母亲突然哭起来了。她对着舅舅哭诉父亲的无能和日子的艰难。面对抱怨,父亲并无辩驳,他只是尴尬地沉默着。舅舅的脸色却渐渐难看起来,他耷拉着眼皮,正眼不瞧地把我的父亲数落了一顿,一边说还一边擦起了眼泪。那股对妹妹的疼爱之情,我至今记忆犹新。

舅舅比母亲大七岁。都说长兄如父,在舅舅和母亲的感情里,定也搀杂了这样的成分吧。

母亲总是说:“我小时候,你舅舅对我可好了。有一次他去赶集,回来的时候轻轻走到我面前,也不说话,只把手摊开让我看。我一探头,啊,他手心里有两个好看的发卡……”母亲每次说,都是笑着,眼睛里似乎还有泪花,末了总不忘补充一句,“那时候的日子,多穷啊!你舅舅还不忘给我买两个发卡……”

舅舅生于1944年,他的青年时代正是我们国家一段非常特殊的历史时期,贫穷,而且混乱。姥姥家成分不好,舅舅的日子可想而知。但无论是物质的匮乏,还是精神的苦闷,都没有将舅舅击倒,他依旧笑吟吟地,把日子过得诙谐无比。他的另一个故事,让我每次想起,都会偷偷地笑出声来。

舅舅那一代人,抽烟的很多。有一回不知道是谁送了舅舅一盒“蓝金鹿”,他舍不得抽,就一直放着。结果时间一长,烟有点发霉了。他很伤心,又舍不得扔,便想了一个办法。他带着这盒烟去了当地的供销社,指着货架上的一盒“蓝金鹿”对服务员说,“给我拿一盒。”服务员拿过来,他便放在口袋里。然后又看着货架说,“还是给我拿‘红梅’的吧,这盒不要了。”于是便把口袋里的“蓝金鹿”拿出来,还给服务员。这看似平常的一拿一退,其实另有蹊跷。舅舅当初放进口袋的是新的“蓝金鹿”,拿出来的却是发霉的“蓝金鹿”。新的“蓝金鹿”舅舅放在左口袋,发霉的“蓝金鹿”舅舅放在右口袋。他动作的微小偏差并没有引起服务员的注意,他就好比用了魔术师的障眼法一样的,骗过了服务员,得到了一盒崭新的“蓝金鹿”。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母亲讲起这个故事,我都不会觉得舅舅是在耍奸使诈,是用了什么为人不齿的手段骗取了一盒金鹿烟。那是一个可怕可恨可怜更可笑的年代,整个社会都陷在一种高度狂躁且人性扭曲的状态,成分不好的舅舅不知遭受了多少所谓“时代红人”的白眼,遭受了多少不该遭受的苦难。在那个“唯成分论”的年代,“又帅又有才”的舅舅甚至连个媳妇都找不到,直到三十岁才几经周折,寻到肯嫁他的姑娘。但舅舅一直就笑吟吟地,他带了几分幽默感地对待着这个偏离了轨道的世界,才慢慢地熬到了好日子。

世道变了,政策好了。舅舅施展拳脚,开始奔日子。在我的记忆中,舅舅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也许他一直就有着发家致富的良好基因。记得有年年底,舅舅在家给工人发工资,大量的现金吓得姥爷都不敢睡觉,生怕有什么闪失。

其实舅舅到底有多少钱,我并不知道。只知道当年我表姐高考落榜,他眼睛都不眨地就拿出2万块,让表姐读了一个自费的学校。那可是1995年的2万,我从网上一查,大约相当于现在的10万块。

再后来,是表弟买房。那是2000年左右,舅舅不费吹灰之力,就为表弟在潍坊安了新家。没有一分贷款,也没有一分按揭。

再去舅舅家的时候,依然是高朋满座,大家说说笑笑,热闹得很。其实舅舅的威信,一直就很高,无论是走背字的特殊年代,还是如今的得意春风。他也一直都那么帅,也不见老。似乎每年去看他,他都是老样子。高个子,高鼻梁。宽下巴,宽嘴唇。一说话就笑,声如洪钟,幽默诙谐。

在我的印象里,舅舅好像一直都是40几岁的样子。而因了他的健康,我并没有每年都去看他,尤其是结婚以后。我总是想:“不用经常看啊,是那么年轻且富有的舅舅。又不是老态龙钟,落魄贫穷……”

   最近一次的见他,还是去年十笏园庙会的巧遇。当时我正专心地看匠人雕刻,忽听得有人喊儿子的名字。回头一看,哇,是舅舅!他带着表姐的孩子也在逛庙会呢。我叫了一声“舅”,他答应着,依旧笑吟吟地,声如洪钟。

    却突然病了。还那么严重。

去医院之前,我问母亲:“舅舅今年是?……”

母亲说:72了……”

72了!我的心里,凛然一惊。舅舅居然72了!有道是“人生七十古来稀”,舅舅其实早就迈进了人生的暮年。而作为年轻的后辈,我似乎只顾了自己的行色匆匆,却忽略了父辈们的苍颜白发。

而此刻病床上的舅舅,也确乎是一个老头儿了。他的腰身佝偻着,脸庞不那么大了,人似乎整个地缩小了一圈。我一向眼窝很软,为了不让舅舅生疑,我使劲地忍住了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母亲说,舅舅曾经问他:“我到底得了什么病?要是那种病,就别再治了……”

母亲笑着说:“什么病?老了的病呗……”

舅舅便笑了,说:“是啊,老了毛病就多了……等过了年,可别说我73啊,就说我74……”说完,又乐呵呵地笑开了,就像当年在老家,他被围绕在人群中央的时候,一模一样。

7384,阎王不叫自己去……”这是民间的老话。我的舅舅,撞上了一个令人提心吊胆的年龄。

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天开始飘起雪花。今冬的第一次强降温,如期来临了。诗人说,冬天到了,春天便也不远。是的,世间很多的事物都可以轮回,比如白昼与黑夜,比如春夏和秋冬。唯独生命,无法枯木逢春,返老还童。人生是单程票,那些离我而去的长辈,都永远地坠在了黑暗之中。想到病床上强颜欢笑的舅舅,我在愈来愈深的寒意里,情难自抑,泪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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