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百年勾起的回忆（19）

不到八点半钟，老爸迷迷糊糊中咧开嘴角笑了起来，但没有声音，从表情上看，他是跟着大伙一起笑的，嘿嘿嘿，笑得很得意，可能是别人在欣赏他，所以他才如此地乐不可支。笑着笑着，脸上的皱纹就像死了的蚯蚓一样一条条僵着不动，倏忽间觉得，他的笑似乎又不那么美，怪眉怪眼的，哈哈哈，那种笑好像是仰面朝天的大笑，突然又——耶耶耶地笑了起来，那种笑，是背过身子的窃笑，最后是咕咕咕的笑……此时艾大舅、孟宪坤等人都在场。

九点钟的时候，老爸似乎只有出气，没有呼气的功能了，估计他已经站在了阴阳的地界了，当时已是秋天，风和日丽，岭上秀美多姿的，萋萋绿绿的小草，从山底一直铺到云端，绿草丛里山丹花、牛蹄角花、野扶桑开得一团团火焰。忽然一只孔雀飞过来了，那长长的尾巴宛如霓霞飘舞；矫健的点水雀从云端里箭似的窜下来，轻轻点一下奔腾的涧水，又闪电般地射向竹林。峭壁上岩棕喷绿，绿的发黑，好像要滴出绿的乳汁；涧谷旁高大的美登树上，白胡子黑叶猴攀上树梢，瞪着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蛮有兴趣的打量着充满生机的山野；木棉花丛中，一对硕大的凤蝶，掀动着轻纱般的双翅在翩翩起舞。

过了九点，老爸一动不动，眼睛紧闭，双唇紧闭，只有鼻孔向外出气，二哥用手试着气的温度，那气是凉的。老爸虽然紧闭双眼和双唇，但喉咙里却不住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从那声音里可以判断出，在老爸的大脑里，影影绰绰地有一条长龙暴怒了，昂起钢铁般的头颅，目呲欲裂，牙关咬死，憋足了劲，一头钻进大山腹中……在山洞里，它咆哮着、震颤着、嘶叫着，喉咙中滚动着惊雷海啸，浑身骨节咔咔直响，它躲在黑暗里，重新凝聚着力量。排山倒海的风浪震动大地，雷霆万钧的神力震慑着群山……忽地，大地豁然洞开，巨龙万里一呼，尖啸而出，张开吞云吐雾的大口，直衔火珠。

晚上十点钟，在农村已经是很晚了，正常人家基本上都已经入睡了，大嫂二嫂两人坐在北炕沿边，陪着老妈唠着有一搭无一搭的闲嗑，眼见天也晚了，老妈就劝妯娌俩回去休息，大嫂只好去了二嫂家。

养老送终实际是两个概念，养老就是在老人失去劳动能力的时候，儿女给予一些钱财，帮助老人度过晚年；而送终是老人在临终前，都有谁在跟前，看着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生活中，养老并不一定能送终，有的人既养老又能送终，还有的人能养老，但一定能送终，事情就是这个事情。两个嫂子走后，我们哥仨和二姐，加之艾大舅等几个人坐在沉闷的屋子里，一声不吭，气氛非常静默，连抽过的烟蒂扔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十一点钟，我走到老爸的身边，看了一眼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的老爸，心里立刻咯噔一下，同时砰砰直跳的心也紧缩了一下，之后，我回到了老妈的身边。老妈知道我从小胆就小，听说谁家死了人，晚上出去小便自己一个人都不敢去，于是她对我说：“头朝里，躺在这儿。”她指了指她的身旁。我躺在北炕上，心中有点忐忑，梦幻着老爸脚下的路，铺着一片红色的布，蜿蜒曲折漫长。他的眼前是满世界的雾，很浓很浓，像很厚的棉絮把一切生命和色彩掩盖着。只是在路边，难得见到几簇野花，那花好看极了。红的、白的、黄的、粉的花瓣，娇嫩的像婴儿的脸蛋和嘴唇。蝴蝶、蜜蜂在花丛中扑闪、玩耍，像群顽皮的孩子，其中有一朵花蕊烂了，花上还爬满了蚂蚁，贪婪地吸吮着、蹂躏着，花儿在清风的帮助下，掀动着身子在反抗。

朦胧之中，只听到艾大舅说：“不行了！”此时正是零时刚过。艾大舅告诉大哥和二哥赶紧打盆温水搽洗身子，抓紧时间穿上寿衣……我躺在北炕上，清楚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但我真的是胆小害怕，不敢靠近跟前。事后听二哥说：老爸临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眼看着喉头一抖，下颚一抬，脑袋一挺，之后便再也没有了任何的生命迹象。

（2023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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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