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屯是牤牛河东的一个小村子,村口那两棵虬枝盘曲、皱纹满面的老榆树,把榆树屯显得古老而凝重,又仿佛给这个平凡的小村子增添了几分灵气。村子北面有块开阔的空地,叫“北场院”,春天小草葱茏,夏日寂寞的蛐蛐在那歌唱,落雪的冬天那不会出现一个脚印。可是每年的秋收后,那里却是榆树屯最热闹的地方:人们把收割的庄稼拉到那里打场,一串串笑声在扬起的金风中弥漫开来,一直传到天边。秋收的活计忙完后,大地主老龚家就会在那里搭起戏台,白天唱戏,晚上唱驴皮影。那时节,女人们都早早地做完了饭,匆匆吃上一口,涂上脂,抹上粉,把头发用榆树皮抹得光溜溜的眼巴眼望地等男人和孩子们吃完饭,捡完碗好去看戏。
村西头老武家金凤她娘这会儿也早早地把饭做好了,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把公公、婆婆、小姑子、小叔子和自己的男人、儿女叫了一遍又一遍,只等他们吃过了饭,自己好去看戏。公公、婆婆、小叔子、男人和孩子们吃罢饭都早早去“北场院”占座去了,可是大脑门的小姑子却还坐在窗台上“哧溜、哧溜”地搓麻绳,看她那专注劲儿好像她多恨活计似的。眼看着戏快开演了,小姑子才“嗖”地蹿到炕上扒拉几口饭,也看戏去了,等金凤娘吃完饭拣完碗跑到戏台底下,戏已经咿咿呀呀地唱上了,所以每次她看戏总是看不着头儿。那小姑子也有早吃饭的时候,她要是早吃饭了就得向她爹奏本:“爹呀!你看三老娘们儿(金凤娘),缠完裹脚布不洗手就去掐葱叶”。老公公生气了,把烟袋锅扬得老高就骂儿媳妇一顿,金凤娘有口难辩,“嘤嘤”哭去了,光顾忙着自己家的一出戏了,还哪有心思到戏台底下去看戏呀!金凤爹和他妹子不一样,老实厚道脾气好,妹子耍蛮也不说妹子,老婆哭泣也不劝老婆,就坐在炕边上吧嗒老旱烟。但是他心里有数,每年演戏这几天,他都整夜睡不好觉,专等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时起床,到戏台子底下去,捡些个小女孩挤丢的头绳儿、发带儿什么的,有时候或许还能捡到几个硬币,然后就像要借俩腿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兴冲冲地回到家,把这些捡来的东西女拿到儿子和女儿们的头之上,叫:“丫啊,小啊,你看爹给你拿啥来了!”武家最小的女儿金凤每一次看到这些小玩意儿都手舞足蹈的,像一个快乐的精灵,所以金凤爹这个时候特别有成就感。
转眼间,冬天到了,金凤的姑姑出嫁了,在一片锣鼓鞭炮声中,嫁到了锦州,和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过上了日子。金凤的姑姑走了,武家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剩下的日子就是孩子们搬着手指头数过年的声音了。金凤娘这时候更忙了,点灯熬油地做针线活,上有老下有小的,快过年了,他们的棉袄棉裤都得在一夜之间翻新,不然第二天就没法起床。
牤牛河东冬天的风经常是呼啸的,天空整日笼罩着浓云,金凤家的窗户纸经常发出呼呼啦啦的声响,让人听了直哆嗦,直想往炕头偎,直想往被窝钻。被窝是多么好的去处啊,可是天亮了还得钻出来,这会儿,金凤和姐姐、哥哥都把脖子用被头裹得紧紧的,把下颌垫在枕头上,瞪着小眼睛儿发呆。金凤爹早早就起来了,他把火盆搬到地中间,用柴草拢上火,然后拎着孩子们的棉裤腿儿、棉袄袖儿,给孩子们烤棉衣,烤得热热乎乎的了,赶快把棉衣送到孩子们的被窝里叫孩子们穿上,半小时后,家里就热闹起来了:叫饿的、吵嘴的、洗脸的什么样的都有,金凤娘忙着在灶坑生火做饭,金凤爹就吧嗒着老旱烟坐在炕边上瞅着自己的作品们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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