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世读书之人，提及李笠翁之《闲情偶寄》，向来不吝溢美之词。我亦心向往之，奈何畏读古书，一直未曾拜读。一日逛书店，偶遇一大字插图本《闲情偶寄》，心甚喜之，遂收入囊中。长冬无聊，每于午后闲暇时分，安坐冬日暖阳中，轻啜香茗，捧读《闲情偶寄》，人生一大快事也！

《闲情偶寄》全书八部，分述词曲、演习、声容、居室、器玩、饮馔、种植、颐养诸事，每部数十章，每章短则数十字，长不过数百字，语言明白晓畅，诙谐机趣，全无诘曲聱牙之弊。惜我素来不谙戏曲之妙，戏曲之论读来稍觉隔膜，故跳过戏曲部，先读饮馔部。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饮食，民生大事，不可不谙也。

看笠翁论饮食之道，多有精妙之语，小女子才疏学浅，不敢妄评，唯有录其精妙之言，与诸友共赏。

声音之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为其渐近自然。吾谓饮食之道，脍不如肉，肉不如蔬，亦以其渐近自然也。

论蔬食之美者，曰清，曰洁，曰芳馥，曰松脆而已矣。不知其至美所在，能居肉食之上者，只在一字之鲜。

至于笋之一物，则断断宜在山林，城市所产者，任尔芳鲜，终是笋之剩义。此蔬食中第一品也，肥羊嫩豕，何足比肩。

陆之蕈，水之莼，皆清虚妙物也。予尝以二物作羹，和以蟹之黄，鱼之肋，名曰“四美羹”。座客食而甘之，曰：“今而后，无下箸处矣！”

予尝授意小妇，预设花露一盏，俟饭之初熟而浇之，浇过稍闭，拌匀而后入碗。食者归功于谷米，诧为异种而讯之，不知其为寻常五谷也。

所制面有二种，一曰“五香面”，一曰“八珍面”。五善膳己，八珍饷客，略分丰俭于其间。五香者何？酱也，醋也，椒末也，芝麻屑也，焯笋或煮蕈煮虾之鲜汁也。八珍者何？鸡、鱼、虾三物之内，晒使极干，与鲜笋、香蕈、芝麻、花椒四物，共成极细之末，和入面中，与鲜汁共为八种。

更有制鱼良法，能使鲜肥迸出，不失天真，迟速咸宜，不虞火候者，则莫妙于蒸。置之镟内，入陈酒、酱油各数盏，覆以瓜姜及蕈笋诸鲜物，紧火蒸之极熟。此则随时早暮，供客咸宜，以鲜味尽在鱼中，并无一物能侵，亦无一气可泄，真上着也。

笋为蔬食之必需，虾为荤食之必需，皆犹甘草之于药也。善治荤食者，以焯虾之汤，和入诸品，则物物皆鲜，亦犹笋汤之利于群蔬。

予于饮食之美，无一物不能言之，且无一物不穷其想象，竭其幽渺而言之；独于蟹螯一物，心能嗜之，口能甘之，无论终身一日皆不能忘之，至其可嗜可甘与不可忘之故，则绝口不能形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