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了几道梁子,冷峭峭的。
平平不想再往前走了,他心底有些堵塞。是棉花堵着的感觉,包头蒙脸的,不透气,没光亮。一个人在这山坳里走着,一个人在这山坳里闷着,平平直想爆粗口。可是抬眼一望,满山满地的凄凉和冷寂。无声无息的细雨把遍地的石头弄得湿漉漉的,几丛灌木林里看不到曾经存在的鸟窝,长大的鸟儿飞到哪儿去了,平平往空中望去,什么都没有。平平想凑过去找找哪些来不及长大的鸟儿,想找一点鸟骨头。他自己突然很惊觉地咯噔了下,这才明白在生命的旷野里,多么想要一些能呼吸的种类来相伴,是狼?是虫?是鸟?似乎都可以。每一种,不管哪一种,也许都能让自己不再这么孤单。平平这样孤独地想着的时候,有一种意识强烈的告诉他:不能再走下去了,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回去?对!回去!
回去要面对的、要承担的、要逃避的,所有一切虽然还没有一个头绪,至少平平已经有了一种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底气。有了这感觉,平平忍不住打了个响指,他特想吹口哨,可是刚撅起嘴,又感觉很不妥,毕竟一切结果都是一厢情愿而已。也许那个家长还在校门口等着他,或许正蹲在自己的家门口。她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真的很吓人的。早上他指着平平的鼻子直嚷:你说,他能到哪里去呢?你说,他不是你吓走的,还能是哪种原因?你要不把他找来交给我,看我饶你不!她都嚷了些什么,平平不想听。那时候,只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嘶叫:好,我给你找来。
想起这些,就想起了昨天上课的时候,那个和平平差不多高的学生,那个每天都用一双不解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学生,那个总不和自己说话的学生,竟然又开始睡觉了。平平在心底说:时机到了,就用已经想好的法子来试试,看看能不能凑效。平平大吼一声:四儿,站起来!四儿是他们班年纪最大的学生,长着一脸的死肉,拳脚骨骼都显出一种山洋芋的团气。这之前,平平从来没有在课堂上喊过学生的小名儿,也从来没有这样大声的吼过。现在用出这一招,平平是在自己很不服气很想干架的情绪支配下进行的。平平想,这个四儿,年龄比自己小不了几岁,个头和自己差不多,家境和自己差不多,怎么就这样一幅朽木不可雕的样子,对他什么工作都做了,竟然一点效果也没有。平平是想,自己什么老师,干脆不理这头衔了,如果事情不按自己的想法发展,要是四儿仍然一幅雷打不动的样子,就给他一拳,就像和自家兄弟干一架一样。四儿从最后一排抬起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瞄了平平一眼,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一脸的不屑,一脸的茫然,而中却又带着较多的畏惧。四儿盯着平平看了一眼,抬腿就往外走。这可是平平没想到的招数,没想拉他,只想你走吧,看你就不来这里了。
还别说,今早四儿就真的没来上课。平平长长的舒了口气,有点儿走个强盗少个贼的轻松。这轻松实在是太短暂。四儿的妈妈来了,嗓门大大的,没好声气的说:小平,你给我把四儿找回来。你啥子老师,才脱下开裆裤几年,就人模狗样的了!四儿昨晚就没回家,几个同学都说是你吓的。你不给我找回来,就走着瞧。平平瞪着两只大眼晴看着四儿的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半天才说:真没回家?这时候校长走过来了,不停地数落着平平,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不准歧视差生,不准撵差生,我要给你说多少次,这个四儿,你就让他坐在教室里就行了,你倒好,偏要和尚头上找虱子,你看看,这不很麻烦。下午不要上课了,你得赶紧找四儿去。
2
平平领了圣旨般的,没敢出声气。校长那腔调,那神情,允许你在这样的时候斜他一样都为输。当然,去找离去的学生,这不但是校长的命令,更是在执行一种政策。平平这为师的心里当然明白如果不找来,不单是四儿妈妈的一阵风波,更是学校说事儿的端由。其实,要找到四儿,对平平来说,并不是难事。平平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每个山旮旯,每家人的亲戚住址,都很清楚,这个小山村藏不住秘密。他尤其清楚四儿。现在,他不去找四儿,他要回去。但是没找到四儿就回去,会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四儿的妈妈不过问,那么校长就暂时不拿你说事儿,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另一个是四儿的妈妈过问,那么校长仍就是那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还要瞎训一通。最可气的当然是校长了。平平初为人师这半年,对校长的治校之道可说是有些明白了。悲哀的是,这四儿怎么就那么不合作,跟它捅那么大一个篓子。哎!平平很憋屈。
平平心里最难过的、最气愤不过的,就是校长说他歧视差生,说他撵差生。平平一路走,一路追想憋闷的理由,当找到这条理由的时候,很多冗沉无序的感觉好像都一下子捋顺了一样,却又道不出一个来龙去脉。四儿成绩是有些差的,但是比四儿差的也有,平平想,我没撵别人怎么就说我撵四儿了呢?我会不会撵人啊,别冤枉我了,老天。平平抬头看,天阴阴的,云一团一团的飘着,又要下雨了。他不担心四儿,却担心起教室里的那几个猴崽子,整天儿玩戏耍的,没多少正经。他们焖鸡、斗地主、打弹弓、扯小女孩的头发,什么无聊都会干,就是不专心读书。那天,何滚就问他:老师,你说,读书有什么用呢?平平说,读书用处可大了,知识经济时代,可以用知识去赚钱啊。其他几个附和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说某家都买锅儿安起看电视了,人家可没读过书啊。另一个接着说:还知识经济,知识值多少钱,别骗人了。几个家伙你一言我一语的闹嚷着,就像小时候和平平一起看麦苗抽穗时一样的闹嚷。平平明白,自己说的他们不懂,或者是不愿意懂,他们更多的是需要,而尤其需要的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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