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师

   崔老师是我读高中时的语文老师，只教过我高二那一年，就病休了。崔老师教我的时候，叫崔香藻；不教我的时候，改名崔欣。他为什么要改名字呢?是嫌原来的名字太书卷气？或是嫌它有女人味？因没有机会当面请教，所以只能瞎猜。我这样对老师改名乱猜，有点不恭敬吧？

    崔老师是武汉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脸圆圆的，脑袋也圆圆的，又总是剃着小平头，再戴上一副圆圆的眼镜，一看就有说不出的滑稽感。崔老师原来在大名鼎鼎的泗阳中学任教，因“只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得了一顶“走白专道路”的大帽子，被发配到我所就读的乡村中学任教。到了我们学校后，崔老师依然故我，除了教书，政治之类的事情，根本不关心。崔老师似乎很高傲，很少与别人交流，至多和一、二看得上眼的老师开几句玩笑而已。这可能也与“文革”还没有结束有关，那时因言获罪的例子多如牛毛，被所谓的朋友、同事、甚至亲人出卖的，也不鲜见，他怎么敢和谁都胡说八道？我们学校的条件极差，围墙是土筑的，有堵也堵不完的豁口；靠近的集镇，也小得不能再小；学校里更没有任何上点档次的文娱活动……所以教书之余，百无聊赖的崔老师，就常常一个人在坑洼不平的操场上玩篮球，直到天黑透了，直到把自己累得无力投篮了，方才罢手！

    崔老师是最偏爱我的老师。他曾在班上公开地说：不要看你们和刘家魁是同班同学，你们和他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用不着我，他就可以关起门来教你们三年！听了这话，我不但不敢当真，反而产生了一种忧虑：怕同学们因此都讨厌我！每次上级来督学，崔老师都会迫不及待地向他们炫耀我，把我的作文簿送给人看。那时我们写作文，都是用毛笔，老师批改作文，用的也是毛笔。崔老师的毛笔字不如我写的好，但他不但不嫉妒，反而以此为荣，逢人便夸奖我的字！我的每篇作文，得分都在九十分以上，崔老师在他认为写得好的文字下面，都要划上波浪式的红线，经他批改过的作文，红乎乎的一大片！他给我的作文写评语，更是毫不吝啬，“金子一样的思想，火焰一样的感情，诗歌一样的语言”之类的评语，经常出现，弄得我不好好写作文都不行。崔老师教我的那一年，我出席了泗阳县共青团团员代表大会，我们学校只有一个名额，我怀疑也与崔老师的偏爱有关。

    最让我觉得幸运的，是崔老师常常在晚饭后，叫我出去陪他散步。我们或沿着田间小路，或沿着干渠大堤，胡乱地走着，反正最后能走回学校就行。每次散步，崔老师都会给我出一个题目，让我和他辩论，一直辩论到他满意为止。我知道，他是在给我开小灶，培养我的思辨能力，因此，每次我都会挖空心思地和他辩论，自觉地一点点地锻炼自己的口才和开阔自己的思路。每次辩论后，崔老师都会给我作一个小结，指出语言、观念、逻辑、角度、力度等方面的不足，让我如醍醐灌顶，且受益终生！

    崔老师只批评过我一次，那次也是因为写作文。那次作文，是写一篇毛主席的一首七律的读后感，我一时心血来潮，也照猫画虎地写了一首所谓的“七律”交差，崔老师虽然没有让我重写一篇，却在课堂上点名批评了我！批评理由有二：一是不提倡高中生用旧体诗写作文；二是我的那首“七律”，不要说艺术，就是从技术上讲，也是不怎么合格的。我心服口服，只好讪笑着表态：下不为例。

    我从部队转业后，直接进了《短篇小说》编辑部工作。怀着感恩的心情，我给崔老师去信，希望他能认真地阅读每一期《短篇小说》，然后给我们的刊物上发表的作品，写一些评论，如果主编满意，就请他做我们刊物的专栏作家。那时他已经上调到了淮阴教育学院，做了中文系主任，我想他是完全有这个水平的。崔老师隔了一个多月才给我回信，他说，我左思右想，最终觉得不能给你写。稿子写给你了，发表了，人家会说我是在走学生的后门；不能发表，你又怎么向我交代？崔老师所言甚是，是我考虑不周，真的没想到万一稿子发不了怎么办这一层！老师就是老师啊！在崔老师面前，我永远都是一名尚未毕业的学生！

    崔老师该已过了七十岁了，若有机会，我会毕恭毕敬地再喊他一声“老师”并向他深深鞠躬的！

                                                  2010、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