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中医的人依据的是医学科学,而不是拿鲁迅“说话”。鲁迅对中医持什么观点,并无科学价值,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鲁迅明明不信中医,却偏要说他相信中医,厚诬伟人总是不好的,即使是伟人的儿子所为。
“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鲁迅的这句名言被收入中学语文课本,在国内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令“国粹”的支持者很是难堪。一个常见的辩解是:鲁迅晚年改变了对中医的看法。对此我曾经撰文批驳过。
现在又出现一种新说法:鲁迅并不反对中医,反对的只是庸医;引用鲁迅的话反对中医,这是断章取义;鲁迅从来没有拒绝过中医中药,对中医一直都很相信。提出这个离奇观点的,不是别人,正是鲁迅的儿子周海婴,这是他近日参加全国政协会议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的(3月13日《中国中医药报》)。
幸而语文能力并不遗传,儿子未必要比别人更能理解其父的文章。鲁迅对中医的看法自有其文章在,对其引用是否断章取义,有正常阅读理解能力的人都不难做出判断。事实上,鲁迅在《〈呐喊〉自序》中说得明明白白,他对中医的这个著名论断,是在新学堂接触到西方医学,与中医进行比较,逐渐悟出的。这显然是对中医所作的总体评价。如果鲁迅真的只反庸医不反中医的话,那么应该以中医的良医为参照,而不是拿中医和西方医学做对比。鲁迅的儿子不仅曲解了鲁迅原意,而且看来对鲁迅文集也很不熟悉。在鲁迅文章中,处处可见对中医进行总体上的批评、否定,有的说得极为明白,不可能有歧义。例如,在《华盖集续编·马上日记》一文中,鲁迅说:“中医,虽然有人说是玄妙无穷,内科尤为独步,我可总是不相信。”自称“只相信西医”。
鲁迅明明白白地说了他总是不相信中医只相信西医,但是他的儿子却偏要说他一直很相信中医,还要指责认为鲁迅反对中医的人“没有调查研究,拿鲁迅‘说话’,是不公正、不科学的”。莫非鲁迅言行不一,公开反对中医,私下却相信中医?如果鲁迅真的相信中医的话,在病重时按常理应该试试中医吧,然而没有,在西医宣布不治之后,鲁迅并没有去找中医碰碰运气。
周先生认为鲁迅相信中医,证据不过是鲁迅曾经买过中成药“乌鸡白凤丸”给许广平服用。但是,使用某种中成药,不等于是相信中医。在当时即使是最激烈的反对中医的人士,也主张保存中药,承认中药有其治疗价值,也就是所谓“废医存药”。这个在当时很激进的观点在现在看来有其不足,那就是过于相信中药。某些中药当然有可能有治疗价值,但是是否真的有治疗价值还必须用科学实验加以检验才行。然而,真正相信中医的周先生却认为中药已“经过几百年、上千年的时间考验”,“中医药的实验比西医的实验时间更长,数量更多,而且可靠性更强。”他不知道,有的西药(例如阿司匹林)的历史可以一直追溯到古希腊,经受考验的时间绝对不会比中药短。但是还有许多“久经考验”的西方药物被抛弃了,因为没能通过科学检验。长期医疗实践摸索出来的经验固然有一定价值,但是很不可靠。药物的疗效是必须经过严密设计的科学检验才能确定的。周先生不仅对鲁迅的认识有误,对医学的了解也谈不上深刻,相信民间经验甚于科学实验,这才是“不科学的”。
外一篇:
鲁迅《〈呐喊〉自序》一文被选入中学语文课本,使得其中对中医的论断——“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在中国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并经常被人提起。这使得一些中医支持者非常尴尬。有人说,这是因为鲁迅的父亲在患水肿后被“庸医”——其实是当时绍兴著名的中医——用经霜三年的甘蔗、原配蟋蟀一对、败鼓皮丸之类稀奇古怪的中药治死(《朝花夕拾.父亲的病》),痛恨中医而产生的“偏激”看法。其实鲁迅在《〈呐喊〉自序》中说得明明白白,他对中医的这个著名论断,是在新学堂接触到现代医学,与中医进行比较之后,理性思考的结果:
“在这学堂里,我才知道世上还有所谓格致,算学,地理,历史,绘图和体操。生理学并不教,但我们却看到些木版的《全体新论》和《化学卫生论》之类了。我还记得先前的医生的议论和方药,和现在所知道的比较起来,便渐渐的悟得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同时又很起了对于被骗的病人和他的家族的同情;而且从译出的历史上,又知道了日本维新是大半发端于西方医学的事实。”
因为这一理性思考,所以鲁迅到日本留学时,先是去学习现代医学,“我的梦很美满,预备卒业回来,救治象我父亲似的被误的病人的疾苦,战争时候便去当军医,一面又促进了国人对于维新的信仰。”
鲁迅文章中处处可见对中医的批评、否定。1925年孙中山患肝癌晚期,协和医院宣告束手无策时,他仍然不愿服中药。鲁迅对此十分感动,写道:“那时新闻上有一条琐载,不下于他一生革命事业地感动过我,据说当西医已经束手的时候,有人主张服中国药了;但中山先生不赞成,以为中国的药品固然也有有效的,诊断的知识却缺如。不能诊断,如何用药?毋须服。人当濒危之际,大抵是什么也肯尝试的,而他对于自已的生命,也仍有这样分明的理智和坚定的意志。”(《集外集拾遗.中山先生逝世后一周年》)鲁迅后来也说:“中医,虽然有人说是玄妙无穷,内科尤为独步,我可总是不相信。”自称“只相信西医”。(《华盖集续编.马上日记》)
有人认为鲁迅后来改变了对中医的看法。有一篇文章如此说:“随着阅历的增长、思想的趋向成熟,鲁迅对中医的见解,渐渐发生了质的变化。他曾作《经验》一文,其中对《本草纲目》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这部书‘含有丰富的宝藏’。他在另一篇文章中,对秦始皇在‘焚书坑儒’中没有烧掉农书和医书加以肯定。在杂文《我的种痘》中,他称赞了我国中医学上的一个重大成就——古代的种痘法。一九三0年,鲁迅还翻译了日本的《药用植物》一书。这部书吸收了当时生药研究的最新成果,对丰富、促进中医学的发展起了积极的作用。”(黄征辉《鲁迅.中医及其他》)鲁迅的儿子周海婴也在回忆录《鲁迅与我七十年》一书中批驳“曾有人著文,说鲁迅反对中药,更不信中医。实际似乎并不如此”,证据是:“母亲当时因过度劳累,白带颇多,西医让用冲洗方法,没有见效。她遂买‘乌鸡白凤丸’服了,见效很快”。“后来父母亲还介绍给萧红服用,因她也是体弱劳累,生活不安定,以致患了妇女的月经不调症,结果也治愈了”。
实际上,鲁迅称赞《本草纲目》含有古人宝贵的经验,不等于是在称赞中医。我们也不否认《本草纲目》中含有古人宝贵的经验,当然,里面也含有许多臆测、妄想。使用某种中成药,也不等于是在肯定中医,因为在当时即使是最激烈的反对中医的人士,也持“废医存药”的观点,承认某些中药是经验的结晶,有其治疗价值。
鲁迅在《集外集拾遗补编.我的种痘》一文中介绍过他小时候中国人给小孩的三种种痘法:一种是让“痘神”来种(即听天由命),一种是采用古代种痘术,还有一种是种西洋传入的牛痘。文中对古代种痘术没有任何评价,更没有“称赞”。他本人则种的是牛痘。古代种痘术也是一种摸索出来的经验,其他国家也有过,即使称赞古代种痘术,也不等于是在赞扬中医。至于鲁迅翻译日本《药用植物》一书,更与其对中医的态度毫无关系。
鲁迅至死没有看过中医,也没有发表过任何赞扬中医的言论,说明他在晚年并没有改变对中医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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