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各位博友拜年，祝大家虎年大吉，阖府安康！借梨园行的行话，这篇就是今年的“压箱戏”了。

    这几日一直在看沐斋的《温文尔雅》。说实话，我动植物的知识匮乏得很，除了身边常见的几种花鸟虫鱼外，所知甚少。这本书图文并茂，作者不但能写，亦会画、会篆刻。书中的插图皆十分可爱，与文字相映成趣。

    《木瓜》一文的插图，所绘为《锁麟囊》中的薛湘灵，在大团圆结局中的一段唱词:“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莫再痴嗔休啼笑，教导器儿多勤劳。今日相逢得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画中一身红装的薛湘灵，审视囊儿，心中想必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诗经》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别人赠我木疙瘩，我却回报以美玉，古人间交往的美感，跃然纸上。

   《锁麟囊》是程砚秋先生的代表剧目，唱词优雅，唱腔婉转清丽，极能体现程派的艺术特色，上演的频率也高。“锁麟囊”是何物？旧时女儿出嫁上轿前，母亲要送一只绣有麒麟的荷包，里面装上珠宝首饰，希望女儿婚后早得贵子。这只荷包就叫“锁麟囊”。 因为麒麟仁兽，能带来子嗣，这便是剧名的由来。

    如何说“愧我当初赠木桃”，先简单讲下故事。登州富家女薛湘灵出嫁，途中遇雨，花轿在春秋亭中暂避。彼时穷秀才赵禄寒为女守贞送嫁，亦在此避雨。薛湘灵听闻哭声隐隐，便细问缘故，守贞哀叹贫贱夫妻。湘灵从嫁妆中取出锁麟囊相赠。雨止，二人分手。六年后，洪水洗劫登州，薛湘灵与家人失散，逃难到莱州，在士绅卢家为保姆。一日陪小公子天麟玩耍，天麟将球抛进家中禁入的小楼，逼薛湘灵取球。湘灵入楼，却见当日所赠锁麟囊供在香案之上，不禁悲从中来。原来卢夫人即是赵守贞，如今既知湘灵为赠囊之人，好生感慰，敬如上宾。后湘灵夫、子寻来，两家结为金兰，大团圆不表。

    1940年，剧作家翁偶虹应程砚秋之请，创作此剧。1940年4月29日首演于上海黄金大戏院，集合了南北两地的名角联袂演出。此后的程派青衣，如新艳秋、李世济、迟小秋、张火丁，都演过薛湘灵这一角色。窃以为，还是张火丁的程派唱腔最够味，真真是个不带烟火气的角儿。

   该剧的经典唱腔甚多，我最爱春秋亭一折。薛湘灵听得哭声，唱到，“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真真是富家女子口吻。但湘灵终不是蠢笨女子，转念一想，“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轿内的人儿弹别调，必有隐情在心潮。”在对途遇女子的痛苦有所体认之后，湘灵心中不安，开始揣测她因何啼哭，“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同遇人为什么这样嚎啕? 莫不是夫郎丑难谐女貌，莫不是强婚配鸦占鸾巢。叫梅香你把那好言相告，问那厢因何故痛哭无聊?”

    而梅香丫头显然不会说话，居高临下的口吻让赵守贞哭得越发伤心。小姐忙训丫头，“梅香说话好颠倒，蠢才只会乱解嘲。怜贫济困是人道，哪有个袖手旁观在壁上瞧!蠢才问话太潦草，难免怀疑在心梢。你不该人前逞骄傲，不该词费又滔滔，休要噪，且站了，薛良与我去问一遭。”

    再遣老家人薛良前去探听，果然打听得缘由。“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矜顿雪消。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它半分毫。我正不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忙把梅香我低声叫，莫把姓名你信口哓。”你看，做好人都不留姓名，比雷锋也不差啊。古人行善讲究“施恩莫望报，”而受恩的人又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梅香插嘴说，小姐你送什么不好啊，这锁麟囊，老夫人还指望它抱孙子呢。小姐又羞又好笑，“这都是神话凭空造，自把珠玉夸富豪。儿哪有神送到，积德才生玉树苗。小小囊儿何足道，救她饥渴胜琼瑶。”锁麟囊终究还是送了出去。

   薛湘灵的慷慨终得报偿。她在小楼中见到锁麟囊后的一番自语，令卢夫人大致明白了她的身份。可这未免太巧，总要验证一番。接下来三让座的细节便极为精彩，赵守贞命丫鬟碧玉将薛湘灵的座位，先从旁座移到上座，复从上座移到客位，再由客位移到正位。这不但令湘灵受宠若惊，更是让此前充满优越感的碧玉十分恼怒。乳母如何能有这般地位，碧玉的不满、不屑、不解，是团圆结局来临前不可或缺的小小插曲。

    这剧情，大概有人要说，太老套了。的确，这样知恩图报的团圆戏，在京剧传统剧目中不在少数。旧中国识字的人很少，民众的教化，戏剧是十分重要的组成部分，它寓教于乐，山夫村妇都能看懂听懂。好人有好报又有什么老套呢？正如沐斋所说，今天我们欠缺的，就是这一颗小小的木桃。不说投我以木瓜，赠之以琼琚，投桃报李总能做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