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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文物》1984年03期
“伏羲女娲双龙”画像砖试释
四川博物院研究员
余德章
四川汉代画像中,有关伏羲女娲形象的画像砖和画像石刻多有出土,但各种画面均大同小异。总的说来,伏羲女娲皆人首蛇身。有的面部相对,有的两嘴相亲;有的举日、月轮并手执规、矩,等等。二神之躯或作蛇身,或作龙躯,有的两尾卷曲,有的两尾相交,形象十分生动。学术界对伏羲女娲画像已有较为详细的考证,唯四川省彭山县出土的“伏羲女娲双龙”画像砖,风格独特,内容复杂而新颖,其上有伏羲女娲二神(龙),有建筑物、人物等。这里,笔者针对该图像的内容并结合有关史料,试释如下。
“伏羲女娲双龙”画像砖为长方形,中间横穿一线将画面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图左方有一观阙式的建筑物,顶有三重;建筑物外有一官吏,手执笏板,面向建筑物;建筑物中有一人似妇人,正合掌于胸前跪于地上,仿佛在祈求着什么。建筑物的右旁,有伏羲女娲二神人,他俩面部相对,其尾相绕并漫延于下图,化成相交的二龙。整个画面浑然一体,格调神秘,含义颇深。那观阙式的建筑、官吏和妇人以及二神人(龙)之间,仿佛有着必然的联系。
图中化身为龙的二神人,当为传说中的伏羲女娲形象。伏羲,古代文献上又称为伏牺氏、庖羲氏、伏羲等等。《楚辞天问》载:“登立为帝,孰道尚之?女娲有体,孰匠制之?”王逸注云:“传言女娲人头蛇身,一日七十化。”东汉人王延寿《观鲁灵光殿赋》云:“伏羲鳞身,女娲蛇躯。”曹植《女娲赞》:“或云二皇,人首蛇形,神化七十,何德之灵。”又《列子黄帝篇》说:“庖牺氏,女娲氏。……蛇身人面。” 《艺文类聚》卷十一引《帝王世纪》云:“太昊帝疱羲氏,风姓也,蛇身人首,有圣德。”“女娲氏,亦风姓也,作笙簧,亦蛇身人首。”晋人王嘉《拾遗记》卷二又说:“又见一神,蛇身人图。……蛇身之神,即羲皇也。”《玄中记》亦曰:“伏羲龙身,女娲蛇躯。”古代传说中的伏羲女娲,或龙身,或蛇躯,均人首,为男女二神。各种文献材料和汉代有关画像皆可互为印证。如四川省郫县出土的东汉石棺棺头,皆有优美异常的“伏羲女娲”画像,郫县还出土一具石棺,在棺头的“伏羲女娲“画像,皆人首龙身,头上着饰,手中各举日、月二轮。他们两脸相亲,引臂相依,尾部卷曲如环壁。徐州出土的画像石刻都有人首蛇身或龙身的形象,在中原地区出土伏羲女娲画像也不少。
从伏羲女娲形象中,似乎暗示着二神之间有着非同寻常的紧密关系,探求这一问题,对于理解彭山县出土的这一画像砖,有着重要意义。《春秋运斗枢》说:“伏羲、女娲、神农,是三皇也。”《淮南子原道训》载:“泰古二皇。”,“于此万民睢睢盱盱然,莫不竦身而载视听,是故治而不能和下。”汉代高诱注“二皇”为伏羲、神农氏。然近人徐旭生考其为伏羲和女娲,且指出二神之间有着紧密的关系。
伏羲女娲的传说流行于战国至西汉初年,后代亦多有反映。关于二神关系的传说,不外乎有二,其一:二人为兄妹,其二,二人为夫妇。东汉应劭《风俗通义》佚文云:“女娲,伏羲之妹,祷神祗,置婚姻,合夫妇也。”《旧唐书音乐志》载张说的唐玄宗开元七年享太庙乐章《均天舞》乐辞:“合位娲后,同称伏羲。”卢仝《与马异结交诗》曰:“女娲本是伏羲妇。”《全唐诗》注:“一作‘女娲,伏羲妹’”。综上诸说,二神即是兄妹,又为夫妇。传说中的伏羲女娲时代均先于黄帝,应当视为中国原始社会中的部落领袖人物,他们兄妹为婚的关系,反映了中国远古时期确实盛行过血缘婚姻这一史实。
伏羲女娲兄妹成婚为夫妇的传说,对于我们理解彭山画像砖的内容有什么关系呢?在大多数有关伏羲女娲的汉代画像中,都是两尾相交,这清楚地表明二神与人类婚配嫁娶,子孙繁衍有关。
《风俗通义》佚文云:“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桓)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人(桓)人也。”《拾遗记》卷一说伏羲“规天为图,矩地取法,……审地势以定川岳,始嫁娶以修人道。”《路史后记》注引谯周《古史考》云:“伏羲制嫁娶,以俪皮为礼。”女娲用黄土作人的传说虽荒唐可笑,但却暗示着女娲是人类的始祖,是一位有司生育繁子神力的女神。伏羲“制嫁娶”,亦含有司婚姻的意义。二神兄妹成婚,自然有繁衍人类子孙的功力和作用。《史记高祖本纪》说刘邦之母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此传说虽附会,神化高祖。但天子龙生,二龙相交而孕的说法在秦汉时期较为流行,这和伏羲女娲二神(亦是二龙)相交的画像,以及二神司婚姻嫁娶,繁衍人类的传说都是相合的。
伏羲女娲兄妹为婚的传说,还可找到许多旁证,如南方的少数民族,近世亦有尊伏羲女娲为本族之始祖的。如清代陆次云《峒豁纤志》说:“苗人腊祭日报草,祭用巫,设女娲、伏羲位。”现代苗族的始祖传说中,很多都说伏羲女娲本为兄妹(或秭弟),遭遇洪水,人烟断绝,二人仅存,后配为夫妇,绵延人类。
现在我们再来看彭山县出土的“伏羲女娲双龙”画像砖,图中的建筑物与汉代观阙之类十分相近,它很可能就是当时的祀庙之一种。其旁的伏羲女娲,显然是画像的作者采用象征性的手法,以说明这个祀庙是祭祀伏羲女娲二神的地方;前面提及的王延寿的《鲁灵光殿赋》,乃王氏观赏西汉鲁恭王刘余所造灵光殿中之壁画时所作,此灵光殿中有伏羲女娲的壁画,极可能和奉祀二神有关。闻一多先生曾考证春秋时期秦宜公所作“密畤”,即为祭祀青帝伏羲(宓牺)之祀;秦德公所作“伏祠”,亦即伏羲之祠。可见祭祀伏羲女娲的官祠早已有之。各地方和民间,亦当有祀庙,所以秦汉时建置伏羲女娲祠堂或祀庙,是有文献根据的。该图上伏羲女娲祠庙中,那位合掌于胸前,跪拜于地的人似一妇人,她正向二神祈告。据《汉书郊祀志》载,汉政府所置官祀,均派有专门的官吏负责管理掌治。因之,祀庙外的执笏者,当为专门管理伏羲女娲祀庙的地方官吏。结合整个画面来看,那位在祀庙中跪拜的妇人,可能是没有后代,正在向具有司婚姻嫁娶和繁衍后代之功力的伏羲女娲二神祈告,盼望神灵给予保佑,赐予她婚嫁的幸福和子嗣吧。总之,彭山县出土的这方画像砖,为进一步探讨伏羲女娲神话传说增添了新的实物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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