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当为不惑之年。子曰：“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距。”（《论语·为政》）之于我，却四十而惑，不时迷糊，心旌摇动不止。

老孔四十而不惑的本义，大抵是说男人到了四十岁，便不再疑惑自己的人生，便有了坚定而明确的方向，便对这个世界的是非、善恶、美丑能够做出自己的判断。然而男人一旦直奔四张，便危机四伏，开始从山顶顺着山坡往下走，开始时丧失激情。至于为何，一时不解。

四十的我惶惶然的同时，《蜗居》中的宋思明等等所谓中年男人，却潇洒得很，有滋味得很。当宋思明遭遇海藻，立刻变得像一个刚刚进入恋爱的小男生，为她疯狂，为她忧伤，为她抛却近乎完美的妻子，为她不惜一切代价。这也难怪，俗话不是说吗，男人四十一朵花。花者，色泽鲜美，气韵芬芳，故为女人的最爱。

一方面，四张男人事业上小而有成，多少都有一些闪亮的金子银子在手，也因为人生历练而更加成熟，更加稳重，看起来有雅量，有绅士风度，所以成为一些小女生的活宝，梦寐以求。求之不得，宁做小三，总之要投入他们温存的怀抱。

另一方面，四张男人多数有一种重归软弱的感觉，在人性和情感方面茫然失措。有心理学家指出，中年男人比帅哥更富幻想，且体验梦境之心更加迫切，通常会变得更感性，也更冲动。此外，整日忙碌的四张男人，开始备感孤独，尤其所谓成功人士更有高处不胜寒之类的感觉，个性显得压抑，内心显得沮丧。

前者为四张男人的矛，魅力四射，有着锐利的光芒。后者为四张男人的盾，转瞬就非得知天命了，为抗拒身体的衰退，为免得在社会中落伍，他唯有奋力抵挡来自各方的打击。

我之所以惑惑其中，犹如困兽，许是因为我觉着自己还很年轻，还可以指点江山，指点爱我的女人和我爱的女人。爱我的人，想必还没有爱够，种种酸甜苦辣，还需我一一去品尝。我爱的人，或还没有显现，或已经隐秘，我还需万水千山去寻找她们，让她们今生终于可以沐浴到我的阳光和雨露。我甚至一如顽童，还在游戏我的人生，还在贻误我的幸福时光。

站在一棵树下，我等谁呢？

但我的确已经人到中年。起初，我几乎就忘了自己是一个四十岁的老男人，还想去流浪，还一见漂亮姑娘就心痒痒，还动辄便以“愤青”态势骂贪官、骂日本鬼子、骂萨科奇。直到我四十一岁那年正月初三，我俩妹妹煞有其事地为我张罗什么“四十大寿”，我才有点醒悟过来。那天，我狠狠地照了一番镜子，果然看见我自己的沧桑来。

我看见自己的白发已经过半，即使每天必刮的胡子也白起来。我看见自己的眼神不再具有穿透力，再也不能让一个女人为之害羞。我看见自己的啤酒肚，圆润圆润的，再也不能穿28吋裤头的牛仔裤了。我还看见自己的冷淡，激情燃烧的大脑不再时刻兴奋，一没劲便瞌睡，一瞌睡醒来便恍若隔世。我的花朵呀，你到底是尚未盛开呢，还是早已经凋零？

寿宴上，母亲笑嘻嘻要我陪她喝多两杯酒，我半真半假说：母亲，我喝不动了，我也老了。母亲却不饶我，带着六分醉意说：你那也叫老啦？男人四十一枝花，你才开花呢。那天，母亲喝得比自己过六十大寿还尽兴。我当然彻底醉了，为自己年已四十还捉摸不透人生真谛，还总是遇事没主见，还整日晃晃悠悠。

我就奇了怪了，同样四十几岁，为什么宋思明可以风流倜傥，而我却活得卑微，仅仅因为他身居江州市长秘书要职吗？或者因为他外表俊朗、气质儒雅吧，又或者因为他有情有义、深谙浪漫情趣。

当年，周作人一位朋友戏言说：人到了四十便可以枪毙。意思是说，人到四十该当不惑，或可以不惑，但如果仍旧惑惑，则枪毙了也不足惜。若真是这样，我唯有自己毙了自己。谁叫我四十而惑呢？对这尘世总不开窍呢？

我们祖辈认为三十六岁是人的本寿，此前之死称作夭折，不得停尸祠堂，灵魂不得升天。反之，四十之后的每一天都是赚的，多多益善。基于此，日本一个名叫兼好法师的人就说：即使长命，四十以内死了最为得体。人们对这位出家人的偈语颇有微词，觉得他胡说，不爱惜性命，对众生并不怜悯。这不怪他，日本人都轻视生命。颇具讽刺意义的是，日本女性平均寿命85.81岁，连续22年排名世界第一；日本男性平均寿命为79岁，连续多年位列世界第二。好死不如赖活，看来日本人也不例外。

我吧，无论怎样糊涂，或者继续糊涂，我都愿意惯看秋月春风，淡泊名利，既展示我的优越之处，也不怕露出我的丑态。

贪恋红尘也罢，眷恋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也罢，当浪花淘尽英雄，我还在路上，对生命充满敬畏，对今生心怀执著。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嘿嘿，这样的日子还差得远呢。是为惑也？

2010-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