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的屡屡光顾，不止一次地让我大光其火。

有几次，我刚把院门打开，他已经不失时机地站在了门口，吓了我一跳。

有一回，门在掩着，我在屋里听见外面有人拍手。我当是爱人回来了，也没在意。又听见拍手声，我有些不耐烦，探出头去，见院子里站着老黑。他居然敢穿堂入户！

爱人回到家里，我气咻咻一顿抱怨。

爱人点着我的鼻子说：“你呀，别这么小气好不好？”

最可恶的是有一天，我把门鼻挂上，到隔壁去玩，正看见他往我家这个方向来。我想，哼，这回叫你碰个闭门羹！

过了十来分钟，我出了邻居门一看，他还在我家门前候着，见我出来，冲我微微笑。

“下次别来了！”我气急败坏地朝他吼道。

打发他什么呢？我翻出了一堆毛票，抽了一张两毛的。刚要扔给她，爱人回来了，冲我翻了个白眼，热情地对老黑说：“来了？！”然后递给他一支烟。老黑伸出他那枯树皮似的脏兮兮的手，毕恭毕敬地接了过去。

看，都把一个讨饭的惯成什么样子了！

可是这老黑一点儿也不识趣，得寸进尺。一长排房子，根本不敲别人家的门，总是直奔我家。不过他也真的没地儿可去，因为他所到之处，迎接的都是“乒乒乓乓”的关门声。

来得太勤了，大家都厌倦了。

一天，我从街上回来，邻居似笑非笑地说：“才回来？你家的客人都等急了！”

我匆匆回家，却见老黑提着一个脏兮兮的袋子守在门口。

我刚打开门，他就挤进去，“咕咚”一声，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我一看，是一堆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红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谁要你讨来的东西，赶紧赶紧。拿走！”

他不理我，拍拍手，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正在发愣，不知怎么处理，邻居凑了过来，“哟，送的什么礼呀？”

我尴尬地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最让人忍无可忍的是，他每次来，只要一见到我那刚会走路的孩子，就满眼放光。他总是试图接近孩子，甚至想抱一抱。幸好被我及时发现和制止了。孩子是金贵的，别弄个什么传染病给我们。

“你这么刻薄，不好。”爱人看出我的敌意，劝我说，“不知为什么，我一见到老黑就想起我爷."

一想起爷爷，我就无话可说了。把老黑当爷爷辈的人看的时候，我还真发现了他和我那善良的婆家爷爷的相似之处。

老黑也是老实木讷的庄稼人，以种地为生。过去穷，夜里三四点起床，冰天雪地里赤着脚，挑着担子，赶几十里的路到县城去卖菜。和爷爷一样，也养育了五六个孩子。想起爷爷生前顶着烈日炎炎，骑着三轮车给我们送大西瓜的情景，我的心颤了颤。

 既然有子女，老黑何以落到如此地步？爱人说，那还用问吗？像球一样踢来踢去的，连老黑自己都不耐烦了，主动离开他们，拎着根打狗棍，去吃百家饭了。

想到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晚景凄惨，虽儿孙成群，却不曾绕膝。渐渐地，我对老黑的态度就不那么恶劣了。偶尔也把一些旧衣服和所剩不多的洗发水之类的东西送给他，让他回去把自己收拾一下。

而爱人一如既往，在他来的时候跟他攀谈几句，聊聊天气，问问他今天的收获。高兴了拍着他的肩膀大笑，像忘年交。

快过年时，老黑来过一次，说是给孩子买了个玩具。我见他脸色蜡黄，就试探着问：“他们什么时候接你回去呀？”老黑摇着他那几近花白的头，不语。爱人给了他一块腊肉，他推辞不要，爱人还是硬塞给他了。

正月，本来是吃百家饭的人们的好日子。因为新年，大家都会比较慷慨。拿家里现蒸的馒头给他们，逢上吃饭，也会给他们盛一碗热腾腾的饭，浇上一勺带肉的汤，让他们也过上一个情味浓浓的年。可是老黑倒不见了。

，突然有人说，老黑死了。

怎么？我的心剧烈地跳了几下。

年前就死了。

那他的子女……

活着就不管事，死了也只能抛尸荒野。说话的人从鼻孔嗤了声。

回到家里，我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落满灰尘的玩具，居然是一个储钱罐。想到这是一个孤苦的老人的最后心意，我把它拿起来，准备擦擦。无意中摇了一下，听到叮铛两声。透过小孔一看，里面好像有两枚硬币。我忙喊爱人来看。

是两枚带袁世凯头像的银币，经过无数次的摩挲，磨得闪闪发亮。这是老人们口中常说的老钱吧。照我们这里的风俗，即将离世的老人会千方百计地为自己准备一两枚这样的告别礼物，以便在来世能继续今生的幸福。而一个老人生前无论多么孤苦，如果在过世的时候，能一手攥一枚，也就能忘却人世的冷暖，体面上路。

“请你暂时借我一点爱，好让我向寒冷买点温暖，不要轻易叫我离开......”

耳边忽然想起遥远的歌曲，不由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