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一方印章,见证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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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增励
印章,主人身份的象征,一种作为凭证的信物,国人使用印章,始于商周。至春秋后期,其形制,已经完全确定下来。随着时代的发展,元代文人创作的印章,有的在四侧、顶端留有与此印有关的款识,简洁的叙述,为了解主人,打开了一扇窗户。
北宋著名的文学家、书法家苏东坡,其“苏轼之印”上,就刻有元祐二年在便殿与宣仁太后和哲宗皇帝交心面谈时的文字,动情落泪的情景;举烛送归的细节,宛在眼前,读来感人至深。
物证有声,经久不散。晚清,炉桥人方孝杰留下的一方印章,不仅是个人命运和国难的载体,也是集名家之作于一身的珍品。
方孝杰,字长孺。光绪乙酉(1885年)举人,曾任清廷刑部主事,清代“定文章”领衔人物之一方浚益之子,生于咸丰癸丑年(1853)十一月初三,卒于1900年六月庚子国难。
方孝杰印章由苍石道人(吴昌硕)所刻。吴昌硕为西泠印社首任社长,是集“诗、书、画、印”为一身的艺术大家,被誉为“石鼓篆书第一人”、“文人画最后的高峰”。1880年,其37岁时,结识了在江南为官的方浚益。
方浚益平生工刻印,留有《吉金录》等专著。吴与方,志趣相投,心心相映。因此,吴昌硕为方氏子制印,实在情理之中。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多年后,这枚印章,经历变故,痛失主人,于辗转间止步时,竟成了家国情怀的载体。
1900年夏,强寇入侵。玉石皆焚,浩劫空前。在达官贵人,甚至武将望风而逃的极度混乱背景下,方孝杰作为文官,毅然选择了坚守。不幸遇难,其印章流落易主。
两年后的夏日,赤日炎炎,街道上却冷落萧条。实业家、书法家、收藏大家龚心铭(字,景张)走进京城一家古玩店,意外看见一方落款为苍石道人的印章,初疑为赝品,仔细审阅,发现竟然是方长孺(孝杰)的信物,而其父方浚益为自己的姻亲长辈,时任南汇县知县。龚将此印购回,捧在手中,泪湿青衫,恍睹故人。
1897年,方孝杰与候补知府、《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鹗为图富强,大胆创新,组办了晋丰公司,在山西长治市的石圪节东沟井开办煤矿。因缺乏“开矿修路本金”,于是向英国福公司借款白银1000万两作为运转资金,故而与英国商人签订了《请办晋省矿务借款合同》、《请办晋省矿务章程》,两份文件。由于经验不足,文本未明确英方福公司具体采矿地址,也未明晰华洋合办矿务管理权限等重要事宜,这就为洋商鲸吞华夏资源,提供了便利。
消息一出,舆论哗然。经历一浪高过一浪的反对声后,1898年,清总理衙门受命与福公司重订《山西开矿制铁及转运各色矿物章程》。结果是丧失权与利有过之而无不及:福公司以向山西商务局借款1000万元的出价名目,肆意攫取了在山西多地为期60年的煤铁矿开采等诸多权益。清廷商务局,仅仅获得了会办权。
当年断肠事,满纸泪光史。方孝杰与刘鹗本着“借外款以兴内利,引商力御兵力”的宗旨,兴办实业,结果却事与愿违,丧失主权,留下了屈辱。
艰难时代,命运漂浮。酷热天气中的偶遇纯属巧合,再次目睹遗物的龚景张于极度的沉痛中题写了跋款短文,详细地交代了此印的来龙去脉,以及自己和印章主人的亲戚关系。结尾处写道:长孺以庚子之变,殁于联军。今天意睹此,恍睹故人,无定河边益为增慨。“庚子之变,殁于联军”,短短八字,既点出了重大历史事件,也是对方长孺(孝杰)评价的定调。
“无定河边益为增慨”,化用唐代诗人的“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诗句,写出了天人相隔、悲叹感慨之情。景张记,裔申刻。
新增文字的雕刻者裔申:为近代篆刻名家钟以敬。其善小字款识,作品堪与清代学者、浙派篆刻艺术“西泠八大家”之一的陈秋堂比肩。龚请钟以敬为此印补刻,可谓妙笔成双,珠联璧合。至此,这方完美的印章,独具匠心的文字之外,更饱含着苦涩的清泪。
“江南定远方孝杰收藏秘笈印”,为多字印。篆刻艺术,多字印尤见作者功夫。细观主印章中的“方”、“秘”、“印”等字,笔法平和且有变化,可见炉火纯青的创作者对作品和人生的理解,尽在得心应手的表现中。全印大字与小字,构图分明,互为照应,给人以本真、沉稳之感。
经历沧桑,颇具故事色彩:见证生前身后事,融相关重大事件、技艺、亲友情以及收藏界的典故于一体,此印特有的内涵,格外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