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酷爱打牌，打牌打了近十年。在重庆或者回到重庆的时候，必定吆喝几个弟兄，大战到天明。我喜欢用打牌来锻炼自己的智力和胆子，那个时候我真的用这样的哲学来构成我打牌的理由。

之前我也写字，而且还有一定气势。只可惜我不会写毛笔字，因为执笔方法不对，每每写得手抽筋，于是练着练着总是收手，总是无功而返。我的钢笔字写得还可以，那是高中时候练习庞中华的字的收获。上大学之后，人开始浮躁，写字开始追求所谓自我风格，可惜根底不深，用大学同窗评价说：有这天赋，没这功底。

工作的时候，已经不需要写字，因为发达的电脑打字和编排系统。甚至我开始忘记了原本很简单的字，这真是悲哀。我的初中语文老师是个质朴认真的人，在他手里我就告别了错别字。而且从此我走到哪里，语文就极少遇到对手。

打牌十年之后，当我拿起笔试着写字的时候，发觉笔底已经没有了力量和精神。这给我以震惊：原来人不思进取，那才华和志趣衰退竟如此之快。

其实，十年前我也用颜之推的家训教育我家后生。那家训里面写得很清楚：老而致学，如秉烛夜游。少儿致学，如日出之光。十多年前，我还是青年，我当然该继续学习。可惜我一直把学习当做学校里面干的事情一样。

我的老婆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但是干事极为认真。我原来不太在乎她的意见，总认为是俗见。这世界上有很多如我这种自以为优秀激进的男人，但是却最终没能做成大事，甚至连小事都干不了。

终于，有一天，我们去西单书店，看到有卖练习书法的水写布，她说：你练练字吧。这次，我立即答应了她。于是开始练习。

过去由于执笔方法有误，我练字总是半途而废。这个时侯，我突然想起有些残疾人也能成为书法家，按照书家观点，他们的执笔方法已经大错特错。我还是一个正常人，难道就不能写字吗。

于是就用拿钢笔的方法，开始练习欧体字。欧体字我过去曾经用钢笔临摹过，笔画很多都记得。所以，提笔就写，而且一开始就是悬腕。

这个过程开始还是痛苦的。因为手腕不听使唤，笔触总是走样。我知道这个过程必须克服，所以咬牙挺了几天，果然，笔开始顺了。

唐代书法，尽美绝伦，既漂亮又钢筋铁骨又如刀砍斧削。我一直在慢慢学习揣摩。我学楷书，就是要正我的身姿和心气，如同打桩练功一样。

我的性格率性，极其喜欢洒脱沉雄的笔法和文章，所以我真正的爱好还是行草。我收集到宋高宗的洛神赋和千字文，他的书法字字珠玑，而且章法典雅。

选他的字原因很简单：他是一个皇帝，不需要功名利禄。所以他的书法就是为艺术而艺术的纯粹作品。没错，他的洛神赋，可以说和曹植的文章相宜得彰。的确，我很快就进入境界。

宋高宗的书法，高贵脱俗，但是洒脱不足。我学习他就是要学习气质，再求自我。

后面又接触怀素自叙帖。之前我看过自叙帖，觉得这是神品，无法接近。这次买来，仔细品味，才发觉自己最需要的是这种洒脱和才情。

接触怀素就如同看书读周易和尚书。连梁启超大师也说尚书拗口难读。我拿来，光读就读了很多遍了，目前这本书已经快翻坏了。

怀素的自叙帖，那才是人类财富。为了辅助学习，我收索那些学习怀素书法的经验。最有名的是启功，对比之后，才发觉启功已经不是大师而只是一个书法家了，因为他差的太远，而且他真的一点都不懂怀素，有兴趣的朋友不妨拿来对比。启功根本不懂怀素的枯笔燥笔的神韵，也更不懂其圆笔的绝妙。启功字体瘦硬华丽，其实就是宫廷艺术。

我很想借鉴书家对怀素自叙帖的解释理解。可惜，收索的东西，可以说没有用处，甚至有害。他们基本上都误读了怀素大师。

范曾说大师一百年出一个。顶级大师五百年出一个。我觉得怀素是人类永远的大师。

我在阅读自叙帖的过程中，才觉得所谓草书，其实都是有章可循而且有章必寻。怀素书法，看似狂放，但是没有一笔超出章法，但是没有一笔不是神笔，那样的让我不能自持，不能自已。

大气，酣畅，辽阔，奔放，华丽，正持，圆滑而锋芒毕露。有这些优点的作品，只需要如同面壁一般，恭敬的临摹，足矣。幸运如我。

我也看过智永和傅山的草书，他们都是大家。但是都有缺点。

一开始，我在专门练习书法的书法布上练习。慢慢的，小小的书法布无法满足我的笔法，我开始找来大点的纸张，但是费事。

突然有一天，当我对着窗口发呆，我的眼睛停留在雪白的阳台面上：这不是绝好的练习书法的地方吗。于是立即就写，写来就不能停。这阳台的空间，远远大过纸张，所以笔底纵横之气立即显现，感觉妙极。

很快，我有发现另一处绝妙的练习之处，那就是厕所。厕所四壁都是雪白瓷砖，空间更大。只是要是写满黑色的带有墨汁味儿的字，一向严格的老婆会依我吗。我写的时候没这样想，只是写了之后这样猜测。

女人是喜欢真正用心的男人的，哪怕方式有问题。一向整洁严谨的她，居然默许了。

这让我又记起苏东坡在后赤壁赋里面讲，当没有酒的时候，他老婆早已备好了。才发觉苏东坡不仅仅是大文学家，而且，作为普通的妻子都是他的知己。我才觉得，有很多自以为是的男人，自以为超越时代超越父辈，超越老婆小孩，其实那只是他自己的感觉而已。

没有自然灵性，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如何成为处子，成为赤子，成为大师。

我在厕所，临自叙帖的时候，也和大师的血脉一样流淌。

男人，可以没有财富，没有傲气，什么都没有。但是不能没有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