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三题
爷
苏州人精。姜堰的王木匠瞅准个机会放下斧头在苏州人眼皮底下发了大财。
苏州人嫌猪头肉不雅,徐州人嗜好,过年时有的机关每个干部喜气洋洋地拎两只猪头回家。王木匠包了苏州的几个屠宰场,做起了南猪头北调的生意。“王爷!”不过几年,不少人这样称呼王木匠。其实他才三十来岁,叫的是财神爷,钱爷呀!
那是个闷得人心发慌的中午,女主人打听到王木匠从苏州归来,特意从本城湘菜馆请来了名厨。王木匠未赴宴之前,女主人在请来陪王木匠的亲友面前,把个王木匠如何发大财绘声绘色地作了宣传,嘴角泛起了白沫。于是满堂喜色,众亲友感到自己能陪这样有钱的主儿吃饭,似乎也身价百倍,脸上平添了几份荣耀。
王木匠一进门,亲友们大失所望,黝黑的睑,老实巴交的装束,不像个款爷,倒像个分割猪头的伙计。众人略略惊疑,旋即恢复了原先女主人宣传的气氛。
女主人请到王木匠不易,他今天不少于十家宴请。他还是来了。他忘不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冬晨,饿了两天,在课堂上冷得抖抖瑟瑟的他,被女主人带回家喝了三碗薄粥。
酒桌上的王木匠众星捧月,众亲友中最有脸面的是娃他舅,也敬国宾似的立正在王木匠面前,双手恭敬地捧出了他的名片:“上海瑞金宾馆西餐部经理”。舅连饮了三杯说:“到上海去我那里吃西餐,保你满意”。舅话音未落,那个被称作小老板的水果贩子表弟紧了紧歪斜的领带结,抻了抻衣角,毕恭毕敬地边掏名片边敬酒说:“亲帮亲,邻帮邻,今后兄弟要靠您”。无巧不成书,似乎为了表明在商场的地位,表弟胸前的大哥大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王木匠对这些火灼灼热辣辣的语言始终没有挪动身子。
王木匠看到女主人的爷在厨房低矮闷热的棉瓦小棚子里吃饭,汗流浃背,谁也不去招呼一声,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对女主人说:“这儿有空调,桌上有空位,让老人过来吃饭。”女主人说:“他习惯一个人吃。”王木匠皱眉。转盘上刚端上来高层建筑似的佳肴,总是不偏不倚地在王木匠座位上打住。那名厨拿手好菜清蒸甲鱼发出诱人的香气,在他的座位面前缭绕了足足有半个小时。王木匠想起爷临撒手前要吃甲鱼,那时的甲鱼每斤价只及现在的零头儿。他用针钩着猪肝,在几条河岸上转悠了几天,只见水底下朝上冒泡,一无所获。他气得要用竹竿戳破河床,让河水淌干,掏破地球找到这只怪物。后来,他急得去医院卖血,买了只碗底大的甲鱼奔到家,爷已断了气。现在,他望望小棚里的爷,望望自己面前那只甲鱼,不忍心动筷。
亲友们对王木匠一阵集团冲锋后,女主人敬酒:“我当县长的几个学生都抵不上你聪明,我看你小时候就有出息。听说小姑娘在苏州上了贵族学校,一学期要交二万块呢?你放在我这儿上,我负责。”女主人当官的儿子说:“妈,他女儿才六岁,你怎负得了责,你腰不疼啦?”女主人斜睨了儿子一眼。儿子一向要做个清正廉洁的好官,这时候似乎也受了众人的渲染:“沧浪区工商局我有个同学,生意上有麻烦事儿找我。”王木匠说:“不用,逢年过节百十条中华打打招呼就行了。”女主人在银行工作的姑娘平时很傲,也竞赛似地说:“你要贷款,我苏州开发区银行有朋友。”“贷款?”王木匠笑笑摇摇头。女主人的姑娘又补充说:“你家里人要转定量,我公安局男朋友可以帮忙。你一家先把户口迁到县城菜农上来,然后在千分之一转定量中解决。”王木匠说:“要买几个苏州户口还费事?何必转这么多圈儿?”
王木匠离开酒桌朝小棚走去,他尊敬地叫声“爷”,双手举起了酒杯。他临走时丢下了一万元钞票给女主人“以后让老人同桌吃饭,享天伦之乐。”
秘
密
我是个下岗的,想不到会成为县长府上的座上宾。那天,县长的儿子出面宴请我,只我们两人。菜不多,一只甲鱼,四只螃蟹,一瓶茅台。不怕你笑,这些,我这辈子没沾过。你问我哪来这口福?我是个没脚蟹,儿子招工到供销社废品收购站。那站就同收购的一堆废品一样乱七八糟。我上有老,下有小,吃什么?穷出来的主意饿出来的病,我豁出去和儿子承包了站,混碗饭吃。承包后生意清淡,有人出点子说:“政治学,经济学,不如关系学。你三姨四姐的大妹夫现在不是铝合金厂厂长吗?他一个厂的废铜铁就撑破你的肚子了。”我一拍脑瓜,不错,我这人怎么这么呆?前天,三姨七十岁,四姐的大妹夫还来祝寿呢,这亲说远就远,说近就近。我把这条线索一理还就有了效果。我举一反三,打通了三个厂的关系。
你别看收购站前长了青苔,一车一车的废钢铁直送轧钢厂,连车子都是厂里派的,钞票就像流水哗哗地流进了我的腰包。这种业务占了一大半儿。你别说,说说容易,我也花了不少。自行车送了几辆,大哥大也送过,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就拿这轮船站拆迁,废钢材我收购了二十多吨,会计在发票上只填了十吨,并且将废钢材送上门,我能不给他好处?那废钢材一角钱一斤收回来,找临工敲直卖给建房的,又赚一块钱一斤,还抢着要。二十多吨又赚多少?这帐你算算?这废钢铁送到轧钢厂也有学问,只跟厂长近乎不行,卸货的、过秤的、保管的你都得买帐。分管财务的厂长,说是近期没有钱怎么办?现金会计说银行拿不到现金怎么办?我是走一路塞一路礼,重要关系大送,一般关系小送,反正算来算去不蚀本,有时候还捞到大鱼头。比方说,过秤的多称个几千公斤玩艺帐,会计多写个零头小意思。这些秘诀大学里学不到,研究生、教授学不起来。难怪轧钢厂的工人说,小学毕业的当老板,大学毕业的扛钢板。咱们从穿开裆裤就朋友,我多长多粗你全清。我的祖上不知哪个找人给我取的文绉绉的名字丁鹤鸣,笔划多,我学到现在写不全。做生意动不动就订合同签字,能用手指按印的我决不签字,实在没办法,我就画个丁二小几个字。
你别笑,别看我识不了几个字,我懂法。现在有些发了公家财的认真起来不是杀头就是坐牢,有的官也不会有好下场。那些奉公守法的,忙忙碌碌的小商小贩们一辈子也别想发财。我就在法圈儿外转悠,有时也向管法的送点礼润滑润滑,他们全拿我没办法。你问我这三年里赚了多少钱,真人面前不说假,买了一栋别墅外加一辆桑塔纳。以后怎么办?计划在县城办分公司。
这年头,啥事儿有赚头,干啥事的人多,有时常碰车。那就看谁的的后台硬。黄牛力大拖上岸,水牛力大拖下河。我没啥硬后台,钞票我不怕花,反正小钱换大钱。我常去捣鼓的一个厂,当朝县长的儿子搞第二职业,两人碰车了。人家收购废钢铁那气派多大?铜齿轮、好钢板当废铁,黄河大卡车停在厂门口,整车整车的装出去,像是要搬走整个厂似的。要是碰到公路检查的,人家就亮出爸的派司,我收废铁怎么啦?头发晕啦?怎么同人家碰车了?人家拔个汗毛比我大腿粗,我慌忙撤兵了。人家笃定是县长的儿子,是做大生意的,有大度量大气魄。不但不以权势压人,当晚就请我吃了那顿饭。
什么?你笑?笑我傻冒,不是个做大生意的料,不懂得无奸不商。哪依你?
噢,瞄准县长儿子,他去的我都去捣鼓。留一半我吃吃,不然就曝他的光,他利用职权,他怕我不怕。那样我就是天津牌面包车——大发了。那就试试,到时忘不了你这个出点子的!
表嫂
表嫂比我大两岁.长得又嫩又白,心里什么样深层次的话都会用眼神说出来。
表嫂和我有事走到街上,人们都认为我们是天生一对。有人问:“她是你妻子?”表嫂脆脆地笑,我尴尬。
表哥在新疆地质队,难得回来,每次回来同去老家探亲,表嫂总爱坐在我的车后面,动不动笑得颠颠的,也不怕表哥吃醋。
有次下班回家,表嫂竟当着妻子的面,躲在门后和我捉迷藏。哎,这个表嫂!
表嫂在跟人啦呱时,总爱提及我表弟长、表弟短、表弟什么单位什么长的。她到我家来脚像涂了油,对我和妻总是“兄弟哎”“妹子哎”的不离口。她手快眼勤丢掉扒儿拿扫帚,有啥做啥,烧水、煮饭、洗碗,最没事儿抢过妻手上的毛线活儿。要是来了客人,递烟、端茶、削水果,俨然就是我家的女主人。一晃,我和表嫂都是儿大女大了。有次,表嫂竟当着我们儿女的面对妻说:“我相对象时以为是兄弟,谁知是老头子呢?”表嫂说这话时还勾了我一眼。妻惊、我茫然、孩子嗔怪,表嫂只是吃吃地笑。
转眼,又过了几年,不知为什么,表嫂在路上遇到我时,不再那么热乎乎地称呼我的职务,逢年过节也没什么来往。有时,在邻居家玩,也不拢我家门边。即使妻看见了,也搭讪着走开,好象我们家患了什么传染病。最近,听说他小子结婚,县长、县长妻、县长父亲、县长儿子、媳妲、兄弟、姐妹、岳父母占了五桌,但却没有向我们透点风。我问妻:“我为官哪有不清正的地方?”妻摇摇头。我又问:”你得罪了她没有?”妻仍在摇摇头。妻看我困惑不解就说:“你快要退二线了,谁有权就拍谁呗!”
我叹道:“人啊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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