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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夏天闲游凤凰小城，想放松一下心情就多住了几天，为此寻了一家较为雅致的家庭旅馆住下。夜晚归宿时，躺在床上小憩，抬头看见了主人的一幅字画，引起了我的兴趣。字写得倒很一般，但是那首诗却是北宋程颢的“说理”诗，颇值得玩味。

唐诗偶成 程颢

闲来无事任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

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以前读过很多宋诗，程颢的诗也读过不少，但是在此时此地读到此诗，却撩起了我的兴致。此字画是的第一联“闲来无事任从容”，一般都写作“不”字。但此人写的“任”字，我认为甚好，刻画出了一个人心境的从容淡定，因此才能够睡得好睡得实，以至于到“东窗红日”才自然醒来。好不惬意。

既然睡得好，就有了一副好心情，躺在那里任思绪飞扬：慢慢观察“万物”，是那么的和谐自在，仿佛“物”与人在一年四季的兴致也是一样的了。最妙处当属第三联：道理可以贯通天地间有形及无形的一切事物，而思维可融合于大自然风云变幻之中。既然看得这般透彻，最后一联说到做人之道：能做到富贵时不乱其志，贫贱中自得其乐，就是真英雄。它本于“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谓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这一观点无疑是非常豁达的。最后一句的“男儿”一词，也不必拘泥于性别，即所有的人如能做到这一点，就都是“豪雄”。

儿时爱读唐诗，形象生动，诗中有画，极易理解和记忆。但青年时代却逐渐喜欢上了说理的宋诗，虽然它与唐诗相比略显呆板，但对事理的分析却是散见于诗的字里行间。如苏轼的诗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雪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陆游的诗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等等都是牢记在心头。

这些都是我国古代传统所说富有“理趣”的诗作。“理趣”这个说法是宋人首先提出来的。包恢在《答曾子华论诗》一文中说：“古人于诗不苟作，不多作。而或一诗之出，必极天下之至精，状理则理趣浑然，状事则事情昭然，状物则物态宛然。”（《敝帚稿略》卷二）包恢认为凡“状理”好的诗，必能做到“理趣浑然”。“理趣”，顾名思义，是要说理而有趣。这个问题的提出，是和宋诗的特点有密切关系的。宋诗由于受理学泛滥和韩愈“以文为诗”的影响，与唐诗以抒情为主的特点不同，比较侧重于说理。程颢、苏轼、陆游等都是以诗说理的大家。

人说沈从文对凤凰的影响是深厚的，凤凰小城的文化底蕴也确实非比寻常。一农家旅馆都能有如此品味，亦堪称一绝。

还是由程颢的诗想开去，他的三绝句浮上了心头：

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

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春日）

南去北来休便休，白苹吹尽楚江秋。

道人不是悲秋客，一任晚山相对愁。（题淮南寺）

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

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秋月）

一代大儒，竟有如此“闲情逸致”，悠游于山水之间，并且于山水自然中汲取营养，叩问心灵，归纳总结出了人间的至理名言。

过去年代，他的《春日》总是提醒我及时在春日里踏青，独得其乐；《秋月》则提醒我在满山红叶之间、清澄空蒙碧水上赏阅秋的颜色；而《题淮南寺》则在心情不佳时寻觅心灵可以寄托的所在。他的诗总是在提醒我四季悠游的时间和方向。

纵观他的“理趣”诗作，全在于一个“从容自然”，虽是说理，却从状物中得来，丝毫没有生造之处。

人生难得一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