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和琳,都是罗老师91年刚入职时的同事。罗老师见证了他俩从恋爱到结婚、生子、进城、调入名校、儿子成人成才、出国深造、入职等所有人生大事。我们两家也是多年联系密切的朋友。
二十几年来,他俩一直是熟人圈中备受关注和羡慕的对象:雄从乡村初中调到市直高中,工作一路顺风且多年“烟酒就没花过自己的钱”;琳更是女中豪杰,高挑漂亮,市首席名师,在语文教学领域多年来风头无二,且是全市初中教师队伍唯一的正高职称。他们那高富帅占齐的儿子已高薪受聘于上海知名大企业,按说功成名就的俩口子到了好好享受二人世界、焕发人生第二春的最佳境界,可好好的日子却偏偏过得烦恼丛生,真个让人费解。
这对有钱有面的夫妻俩在寒假里就闹得鸡飞狗跳。先是琳给罗老师打电话,说雄一放假就在外和人喝酒,喝高了就回来家暴,这日子没法过了得散棚。罗老师详问后安抚再三,表示一定劝老朋友珍惜家庭。打电话给雄,雄说不完全是琳说的那样,说琳任何场合不管不顾扫他的面子,总是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他在家早就没了男人的尊严。本来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电话里这边有这边的说辞、那边有那边的说法,怎么可能扯得清?我劝罗老师干脆跑一趟,最好双方都在场,好好聊开说不定能有转机。于是商量他约雄见面、我约琳见面。不料两人均拒绝我们去城里,都说找时间来乡下见我们。
两天后雄果然来了,带着他说没花钱的烟和高档茶礼盒。接待男客,我家的模式是男人聊为主,女主人泡泡茶摆摆点心类,适时插几句话。雄在我家从上午十点呆到下午三点离开,中心意思是虽然琳让他屡屡丢面、对他原生家庭各种抱怨厌恶乃至憎恨,但还不至于非要离婚;妻子多年来为家庭吃苦受累带出家族几个大学生也是有功的;非要他戒酒这事可以慢慢来。我们也给出了很多建议,比如温言软语向妻子示好,多回忆曾经美好生活,唤起妻子对共同走下去的信心;多去岳家走动多向岳母表达谢意,给妻子送点用心的礼物,商量着造个计划和妻子出去旅游(琳说俩口子从没出去玩过)……
期间琳发送给我轰炸式的语音就没断过,多是控诉雄种种酒后失德的劣迹,以及雄的原生家庭有多么糟糕,一个多么自私自我善作妖善算计的老母亲等等。从中我了解到的信息是:高薪的夫妻俩多年来AA制,雄对自己的母亲、兄弟都大方,对妻子娘家却手紧得很,哪怕岳母帮他们带儿子多年,也是妻付工资;岳母也自尊要强,不想让女婿看轻,女儿给的照看陪读酬劳在外孙考上大学时全当红包给了外孙。雄一方面为妻子光鲜亮丽的社会影响和儿子学业大成有出息的好名声而骄傲,另一面却沉迷于各种社交场合喝酒成瘾完全不顾小家里妻儿的感受,喝高了回家听不得一句唠叨酒壮怂人胆动手打人。琳发给我家暴后就医的几张照片,说准备找律师等等。我说要去城里看看她,再次被谢绝。
别人的家事,我向来不掺和,但这事却不能持高高挂起的态度。既然朋友信任,就得拿出积极主动性去当金牌调解师,出面帮一把,本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原则两边做工作是必须有的立场和态度。
雄从我家离开后,依建议给岳母送了八百元拜年红包,给岳父带了一条烟,却又憋不住说了很多生硬的话,总之吐槽对琳各种不满。情商有缺陷的男人真是嘴欠到让人无语,事情再次陷入僵局。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冷冷清清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各过各的年。他们那一米九的大帅哥儿子在父母双方拉锯战中气得过年都没回来。
过年后,两人都没和我们再联系,我们也不便过问,心想着说不定关系缓了呢!
开学一周后,琳给我发信息说雄承诺戒酒,决定再给他机会好好过。想起他们儿子和罗老师通话时说:“上班还能安生,一放假就吵不停,一个喝酒一个闹腾。”不由暗笑:各自工作能治愈家庭内耗,这俩口子真绝!
不成想反转很快来了!
花朝节过后,雄过生日,约罗老师去吃饭。若是中餐,罗老师会去;但晚餐就有点为难,来回上百公里(次日要上班),近视的人夜里开车犯怵,就婉拒了。次日清晨,我又收到琳一连串语音轰炸,说雄失信了又喝得一塌糊涂;而她心绞痛发作在大雨滂沱时独自跌跌撞撞去的医院,求助家长才办理的入院,说这样不顾她生死也要喝酒的老公不要也罢,坚决得离。我无语叹息,一边简单应付着一边还得想着我手头该做的事。下午收到她的消息,离了,是她冲进他的办公室当着众人面甩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之后吼他去办的手续等等。于是我也松了一口气,说挺好的,你解脱了,不用再纠结其中折磨自己了;难得恢复自/由身,怎么开心自己来,且好好享受单身的快乐吧!
可是她走出来的只是形式,走不出的是心还留在那些是是非非的困局。晚上我又接了她长长的电话,依然各种愤愤不平。我便说,别想那么多了,小长假在即,想想去哪放松放松,我陪你。她马上说要来乡下我家,我说好。
清明小长假第一天,好大的风伴随好大的雨,一整上午就没停歇。琳坐公交来了,下了车提着好几个礼盒,撑着伞,颇为艰难地在雨中走着。我急忙迎上去接过东西(那些大包小包我以为她顺便要带回娘家去的,却说都是给我的,且强调没花钱。)坐定后,我发现她枯黄蓬松的头发里夹着屡屡白发,憔悴不堪的一张脸满是心力交瘁的疲惫,——果然夫妻失和是最摧残女人的利器。
我真以为她是来散心的,却又错了。听了半天才明白她的真正来意,原来他们的儿子得知父母办了手续后无法接受,说了些诸如“我有罪,不该来这个世界”之类极端的话,让她胆颤心惊,所以她后悔太冲动太草率。再说28年婚姻也并非一无是处,只要那个男人肯戒酒,肯把工资交60%给她,两人一起为孩子买房成家谋划,日子不是过不下去。事情到这一步,她希望我们出面,约双方坐下来好好谈,争取能复合。她还怕男人离婚后不甘寂寞急急忙忙找了别人,那就麻烦了,所以希望我们行动要快。
于是小长假第三天我们进城,借着给雄补过生日的由头(承诺不让他知道这是琳的意思)去见雄。要不露痕迹地不负琳所托,自然有难度。两个男人之间的谈话,我不参与,他们谈了两三个钟头,我在共享书屋里看完了半本书,直到电话叫我下去。这才发现已快午后了。雄已被说服,约琳一起吃饭。见到琳,她立即要去饭店订餐,我们说必须吃他们自己做的,吃不惯外面的(给他们创造一次合作的机会)。从做饭到吃饭,我们两家一如从前的轻松愉快。饭后,双边对话正式开始。气氛一度紧张,时不时充斥了火药味;琳不停翻旧账说那些被婆婆所伤而雄无底线站在她对立面的往事,雄抬杠一般一会要打对证一会强调自己并没做错什么。我忍不住插嘴:“我们今天是想帮忙解开你们之间的结,而不是放大从前的是是非非让矛盾滚雪球,更不是来当判官说谁是谁非的。如果你们都为儿子着想,怕他在女朋友家人前抬不起头的话,你们就该放下过去,别纠缠。你们今后要怎么才能好好走下去,互相的底线在哪,都摆台面上来说,打开心窗,好好把话说清楚。”说完我打了个呵欠,说抱歉啊饭后实在犯困,你们聊我睡会。然后我上楼眯一觉去了。
醒来已四点多,下楼见气氛还不错,两人脸色平和,貌似双方达成某些共识。于是我对罗老师说走吧,回去就该六点了。他们俩送我们出小院,路上罗老师颇有成就感地说,今天蛮办事挺顺的呢!我说呵呵,但愿吧!
我这张嘴呀,好像开过光,担心的反复又被说中了!
回来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我俩一直被电话或微/信轰炸着,我俩终于也烦不胜烦还得耐着性子听那边对另一边的吐槽,......直到雄直接抱怨我们多事时,罗老师终于不再做任何工作,说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这些本来就是你们自己的事(言下之意也后悔掺和其中),回头对我说,就是觉得挺对不起他儿子,辜负了他的信任(那孩子一直寄希望于罗伯伯能挽救父母的婚姻)。
昨天得知罗老师进城办事,琳电话约吃饭,罗老师谢绝了。琳电话问我,我把雄说的那些话告诉她。琳说他那人不可理喻简直中邪了,都分不清好歹了。我说放手吧,这男人不值得你回头。
琳说好,听你的,从此好好怜惜自己!一个人过日子,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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