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的前一天下午，我到了高杰家的门口，坐上了高杰的车，我们出发了。在此时此刻，我们的心都有些不平静，因为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我们三十多年前的班主任孔繁惠老师家。我们花了几年的时间寻找孔老师，当找到她的住址时，我们才知道离别三十多年的老师的家，竟然离我们住的地方，只有三公里。

    除了我们带给老师的过节礼物，细心的高杰还带着当年我们小学毕业的时候照的毕业照，怕万一老师真的认不出我们，可以从照片上看到我们当年的面容。

    一二零一工厂的家属院，是一个有些陈旧的大院，三十年前也许这里是花园路最气派的地方，但今天，这里确确实实有些落伍了。住在这里的都是当年为一二零一工厂，这座军内最大的印刷厂工作多年的老同志、老工人。不起眼的大门让我们找了几分钟，车开进去后，高杰还在问：“地址不会搞错吧？”

    10号楼在院子的最里面，高杰停了车。我们带上东西就按地址上了楼。上午，因为怕老师下午出去，我还打电话询问。当时孔老师不在家，她的爱人说她下午不出去。尽管师公说不要来了，但作为三十多年没有见到老师的学生，我们能不去拜访吗？

    也许是上楼的脚步声惊动了门里面的人，当我们刚刚上到二三楼之间，三层的一扇门打开了，走出一个慈祥的老太太，面容依稀就是我们思念的孔老师。

    有句话叫近乡情更怯。一向豁达开朗的高杰当马上就要见到自己寻找了五六年的老师时，好像有些胆怯，似乎有些不相信这是真的。在路上才告诉我，其实他也是二年级才师从孔老师的，为了今天的见面，他希望有更多的同学参加，夜里十一点给几个同学打电话，希望他们参加，可惜时间有些仓促，别人都来不成了。“不知道老师还认识我吗？”他问。

    “你是钱庆国，”孔老师对走在前面的我肯定地说，接着对后面的人说，“你是高英杰。”

    “您就是孔老师？！”我们问候着。岁月使当年三十多岁的孔老师已经六十五岁了，当年的黑发都变成了白发，但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有神，精神头很好，看起来只有五十来岁。我印象中那位比较严肃的老师，已经变得无比的慈祥。

    进了屋，我才发现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单元房，面积不大，大概只有五十多平米。在繁华的北京，我们的曾经教育过许多学生的老师，还是住在这样一个略显狭窄的房子里，和自己的儿子、孙子住在一起。

    狭小的客厅墙上，贴满了儿童画，师公带着他们三岁的孙子走出卧室我我们打招呼。

    “你的眼睛一点都没有变化。”孔老师对高杰兄说。确实，高杰的眼睛很有特点，很有神采，几十年还保持着童年的那么一种纯真。

    “几年前，”高杰兄说，“我在《北京青年报》‘寻找老师’栏目发文章找过您。”

    “我们家订了《北京晚报》，我没看过青年报。”老师很遗憾地说。

    接着，我们谈起这么多年的各自的情况。三十年变迁啊。老师说，高杰看起来比我显得年轻些，我知道这是真的，谁让我是脑力劳动者，忙啊。而高杰兄尽管也忙，但他活得确实比我潇洒。

    “老师，这么多年我是非常的想念你啊！”高杰说起来，“我从二年级到北京跟您上学。在家里，我父亲的教育方法是打，在上学放学的路上，那些坏孩子也经常打我。只有孔老师，对我非常亲切，让我感受到人间的温暖。我的中小学其实在我的记忆里是一片不堪回首的空白，只有对孔老师的记忆，才让我感受到一丝童年的温暖。”

    高杰的肺腑之言其实让我也很镇静，我们共同走过的文革的最后几年，但我真不知道那岁月在他的心里竟然是这样的灰暗。他是长子，不像我有兄长，他没有哥哥可以依靠，只有自己来面对一切。高中毕业的时候，尽管他是文科班高考成绩最好的学生，但是当时高考录取率非常低，而我们的学校又是普通校，教学质量不敢恭维，所以失去了上大学深造的机会。他学过各种各样的手艺，曾经当过修理工，差点和师公成同事，最后他学了修理汽车。二十年的汽车修理，他早已成为一个出色的修车状元。

    “你那时非常胆小。”老师回忆。

    “现在。我是班里最大胆的人了。”高杰很自信。我不禁点头表示赞同，阅历复杂而丰富的高杰，是那些当年打他的人无法想象的成熟而自信了。

    “你的阅历多，所以一切都看开了。”老师很理解地说，“我希望不管我的学生从事什么工作，他都是一个踏踏实实生活的人。”

    “我们两个都是来自农村，所以我们有共同的心理，有对老师共同的热爱。”高杰说。这其实也是我的心声。

    孔老师退休十年了，她的生活其实也是很丰富多彩，她曾参加过老年舞蹈队，到国外参加过演出，现在为了看孙子才不再出去活动。

    高杰拿出毕业照，孔老师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张照片。因为找完照片后她就调走了，没有得到过照片。高杰向她介绍他所知道的每一个人的情况，老师也不时回忆起某一个学生当年的趣事。

    “那时你个子最矮，但脸很白，很讨大家喜欢。”她评价我。

    “噢，我现在也不高，只是脸没有那时白了，也不是那么讨人喜欢了。”我谦虚地说。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多小时都过去了，高杰还在介绍同学们的情况，我示意他我们该走啦，别打扰老师休息。

    “我为您掐着点呢。知道您该做晚饭了。”其实高杰早就注意时间了。

    我们离开老师家，孔老师执意陪我们下楼。她教导我们好好生活，踏踏实实地做人，以后有教师节就给她打个问候电话，再来不要带东西。这次就不驳我们面子了，下次带东西不欢迎。

    我们上了车，隔着车窗向老师挥手再见。孔老师在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我们的心里，似乎拾起了久久遗忘的岁月遗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