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德焕先生和他的1030行动

                   ——黄震教授谈与韩国障碍人协会主席郑德焕先生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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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右至左分别为：黄震、郑德焕、刘承相）

11月5号至8号我应邀到韩国参加东亚和平论坛，会议期间，特意抽空拜会了韩国障碍人协会主席郑德焕先生，与他交流了一些有关残疾人事业的观点和情况，特别是实地考察了他创办的伊甸之家这样的福利企业（或者说社会企业），让我感受非常深刻。

下了飞机，汽车驶入韩国首都首尔之后速度奇慢，我发现韩国的城市化和中国的城市化问题一样遇上了堵车难题，我开玩笑说，我们东亚各国的‘首都’都已经成为变‘首堵’了。沿途所见感受很深刻的有两点：首先是韩国堵在路上的车都是它们自己的品牌，主要是三个品牌的车，现代、大宇还一个是起亚，都是韩国的民族品牌。据说以前也有一些外国品牌的车，但后来都被挤出去了，剩下的车子都是韩国自己的品牌，它们的民族品牌撑起了韩国的经济。再往马路两边一看，城里的街区到处都是高高耸立的十字架，几乎每500米就有一个这样的十字架，是基督教教堂标志，也就是说在韩国的文化思想界，基督教已经取得了主导性的地位。韩国人抵御了西方人的物质侵入，却没有抵御住西方人的精神侵入。

到了首尔城区之后，我的眼睛就在搜索韩国的无障碍设施和残疾人朋友活动的情况。说实在的，我在首尔街头见到的韩国人很多，但是残疾人朋友只见到一个，而且是一位肢体残疾人，他乘着一个轮椅快速行驶在路上，我都为他吃惊，首尔的坡很陡，他却能那么自如。

在去韩国之前，我已经通过我在岳麓书院的同学刘承相博士约好了韩国障碍人协会主席郑德煥先生，特别期待跟郑德煥先生见面。但是东亚和平论坛会期特别紧，没有安排我们可以休息的时间，更没有观光的时间，所以我只有挤出一天的时间没有参加会议。

11月6日在刘承相博士的陪同下，我专门从首尔去了一趟坡州市，刘承相博士既当司机，又当导游，还当翻译。他今年也曾专程来过我们残疾人就业促进网，是他把我们网站的情况介绍给了郑德焕先生，并且郑德煥先生通过他邀请我们去参加韩国8月份一个残疾人博览会。遗憾的是，那时候因为我们手头还有其它的事没有去参加这个展览。因为早就知道郑德焕先生是韩国残协主席，我以为他会在一个城市化的办公室和我见面，但是没想到，刘承相先生开着车带着我渐渐远离了城市，进入了农村，顺便也让我考察了韩国信农村建设的成就，在坡州市的一个农村里边，刘承相的车停在一个几乎没有柏油只有泥沙、石子的路旁边的一个厂房前面，他告诉我这就是郑德煥先生的伊甸之家财团法人，他们是一个社会企业。

由于我不认识韩文，也不会说韩语，一切只有靠我的同学刘承相博士翻译以及自己的直感去判断，还好，韩国原来是使用汉字的，现在在一些庄重场合还是有些地方是印着汉字。那天恰是周末，本来郑德煥先生他们是不上班的，但是为了与我有一个交流，他们办公室的人几乎全部到位。

刘承相博士向郑德煥先生介绍了我们网站的情况，包括介绍湖南精城特种陶瓷有限公司是中国唯一的高科技助残就业示范基地，拥有100多位残疾人朋友在里边就业，也介绍了我们“残疾人就业促进网”，现在已经成为我们中国最大的促进残疾人就业的公益平台，这些情况引起了郑德煥先生的极大兴趣。

这里，我要先介绍郑德煥先生的一些情况。郑德煥先生出生于1946年，年轻时是一名柔道运动员，后来做了教练，他还代表韩国参加过国际比赛的，身体高大魁梧，但是后来不幸患上了一种运动神经性麻痹症，全身慢慢无法移动，身体部分只有头可以左右摆动，上下摆动都很困难，双手也只能刚好放在轮椅那个电板上左右移动。郑德煥先生身体有障碍后，没有等待社会来怜悯、救济，而是重新打起精神，他想自己重新创业，当时没人支持和理解他。大约在1981年，他开着自己的摩托车开始跑、了解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事，最初是做食品加工，（他那现场都有照片，我把他这些经历都拍下来了。）后来到了1983年，他个人创业渐渐得到认可，也有了一定积累了，他就创办了一个小型工厂，吸收一些残疾人朋友就业。

郑德焕先生的企业经过20多年的打拼，现在已成为韩国最大的、残疾人生产的垃圾塑料袋和食品袋特殊企业，占全韩国所有垃圾袋和食品袋百分之十五的市场份额。现在已经有两百多残疾人在企业就业。

郑德焕先生不仅在企业经营和创业上方面取得了成就，而且对于促进残疾人就业给予了极大推动。在2009年10月30日他就任韩国残协主席，他这一次给了我很多宣传册，都印有‘1030’的标识。当时我的同学在没有听到郑德煥先生解释的时候，他告诉我‘1030’是韩语的一个谐音，叫‘业零生零’（据口音译），意思是‘没有就业，就没有生活。’后来郑德煥先生告诉我为什么‘1030’是‘业零生零’，他说因为10月30日是他就任韩国残协主席的日子，他琢磨这个日子应该要挖掘出一些意义出来，于是通过谐音的方式找到了‘1030’的意思就是没有工作就没有生活。我听了他这样解说后觉得很惊讶，我说这与我们中国的邓朴方主席提出的残疾人走劳动福利型道路惊人的相似。郑德煥先生笑了，他说邓朴方同志是他的老朋友。原来邓朴方先生在1983年去韩国作交流的时候，韩国派出了一位残疾人代表跟邓朴方同志直接交流的就是郑德煥先生，自那之后他们一直保有交流和互访关系。

郑德焕先生怕刘承相博士听不清楚，特地把他说的话写在纸上。所以我把他写了字的纸也带回来了。他在纸上跟我介绍了韩国残疾人的分类。刘承相博士翻译时特别强调韩国的残疾人不再叫‘残疾人’（没有办法我们在中国暂时还得叫这些词），改称呼叫‘障碍友’，这样就走出了传统医学模式来定义我们的残障朋友，而是从社会模式来定义，韩国没有把残疾人区分成另一种人，而是叫‘障碍友’。郑德焕先生认为，从就业角度出发韩国对于残障朋友分两类，一类是身体残疾，包括视、听、肢残等类型，另一类是智力残疾。韩国有个《障碍人福祉法》，它是支持肢体残疾的人就业，但是对智障这类重症残疾朋友却没有给予强调。

郑德煥先生认为要推动重症残疾人就业这才能更加体现让残疾人有尊严的生活，他让助手拿了一张表给我，写了《重症障碍人参与社会的工作和意义》来介绍他们的一些认识，这里我特意请我同学做了翻译，主要讲了四点，他们认为：促进重症障碍人参与劳动的意义：

第一、重症障碍人参与劳动可以增大国民生产总量，促进经济发展，为经济发展做出贡献；

第二、重症障碍人参与劳动可以节约保障社会费用，减少开支；

第三、重症障碍人参加工作可以减轻家中的负担，不再是家中的包袱；

第四、让更多的重症障碍人参与劳动有着无法用金钱衡量的价值，因为通过工作可以恢复生活、提高自尊感、得到一种幸福，这是任何其它方式无法衡量的价值。这觉得这是说的非常好的。

从年开始韩国已经把10月30日定为残疾人就业的一个特殊日子，韩语叫做‘残疾人职业再生日’，我觉得翻译为汉语，更准确的意思是否为‘残疾人职业康复日’或者‘残疾人就业康复日’？去年的10月30日是郑德煥先生的就任日，因为郑先生特别看重残疾人就业的缘故，也就成“无就业无生活”谐音的来历。今年10月30日这一天李明博总统还专门为残疾人职业再生日送来花篮表示祝贺，还有好多部长也送来了花篮。 

郑德煥先生特地跟我介绍了韩国残疾人就业有关的一些政策，韩国有一个《残疾人福祉法》，郑德煥先生认为残疾人最大福祉就是参与生产的福祉，他说我们不需要同情，我们要靠劳动、创造价值赢得自己的尊严。他认为韩国的市场很广阔，只要允许残疾人的生产品进行销售，这就是残疾人的福祉。在他的推动下，韩国于今年制定通过了一个特别法《重症障碍人产品采购特别法》，从2011年正式实施，这是韩国残疾人事业最新的一个发展值得我们关注和学习，郑先生提供了一份《重症障碍人产品采购特别法》的资料给我，主要介绍了第三条和第七条，由于我不认识韩文，我请刘承相博士大致翻译了一下，主要是说公共机构记性采购的时候要优先采购和限额采购残疾人的、特别是重症障碍人的产品，它这里提到一个指标，就是公共机构采购的物品中应该有1%是重症障碍人生产的产品。因为时间关系，我的同学没有来得及全部翻译，这些还是晚上加班翻译出来的，所以剩下那些我都不认识，如果各位有需要，我们届时可以请一位专门的韩语翻译帮忙翻译。

郑先生担心和我在办公室的交流因为语言障碍，交流的信息量不大，特地开轮椅领着我实地去参观工厂的生产车间，他这种热情好客让我特别感动，他行动其实非常之不方便，却执意要亲自带我去看他们的仓库和生产车间。在生产车间我们看到一个景象，大量不合格的垃圾袋堆在一起，他告诉我说‘没关系，这些垃圾袋都是可回收的。’因为我们的障碍朋友有很多不方便、生产的产品有很多不合格，这样就不会浪费，而且他们那边很多是重症残疾人在里边进行生产，而后还去看了印字，生产出来的垃圾袋上面要印字。

郑先生企业生产的环保垃圾袋主要是政府采购，因为他们现在也打通了环节，原来就是垃圾袋只能当垃圾袋，现在通过与政府沟通，他们生产的购物塑料袋拿回去后还可以做环保垃圾袋，这样就可以把他的购物袋打入商场，正是有了韩国政府特殊的支持，才会让他的事业发展很大。当时我就问他，我说‘郑先生，除了采购以外，税收上有无特殊支持？’我告诉他中国的福利企业是有税收的优惠，他说残疾人就业在韩国也有按比例安排残疾人就业的要求，如果没有完成这个比例就要交残疾人社会责任金，大概相当于我们的残保金，如果超过比例有奖励，但是税收方面，他说了一句让我很吃惊的话：“我们不要税收优惠，我们要为国家交纳税收做贡献。”他认为，残疾人朋友也希望并能够为国家做贡献。

走出这些已经投产的车间，郑先生指着一栋在建的新楼告诉我，这是在建一个新的车间，将要增加100多残疾人就业。我问他，你们这些残疾员工都是来自哪里？你们坡州市有这么多残疾人吗’他说，没有，不是只是坡州市，全国各地的残疾人都有。而且在他那就业的残疾人类型也很多，其中特别注重安排重症障碍人和智障残疾人就业，他认为像他这样都不存在障碍，虽说身体不太方便，但是认识问题、精神很正常，他认为这样的就业不存在困难，要尽量安排那些就业有障碍的人就业。他的企业中工作很多都是机器操作和简单手工，像折叠一下垃圾袋这种智障人都可以做的，很多都是通过机械化、数控生产，所以他们也能胜任这些工作。这就是我们所说的高科技解放了残疾人朋友的生产力，创造了更多就业机会，通过郑先生的伊甸之家，可见在韩国也是这样一个情况。

在他的生产车间的墙壁上好几处都印着汉字，七个汉字反复出现，‘生命’、‘自尊心’、‘使命’，大概意思是我们的生命是平等的，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让生命创造出价值，就业是体现自尊心的方式，我们要好好工作赢得尊严。‘使命’指障碍友在这里工作要有一种使命感，为残疾人士也创造出一个典范。我看着这些后，跟郑先生说我们湖南精城特种陶瓷公司是中国的高科技助残就业示范基地，伊甸之家可以建成韩国的高科技助残就业示范基地乃至全世界的高科技助残就业示范基地。当时陪同一起参观的还有一个坡州市的官员，听了我这个说法后很感兴趣，赞同地表示这可能成为坡州市打出世界影响的一个品牌。

参观完车间后，郑先生带我去了他们的会议室，里边贴满了各种照片、宣传资料，各大媒体对郑先生的报道。从他1981年开始创业的照片，包括韩国前总统金大中、现任韩国总统李明博、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等都跟郑先生有合影。他指着一张旧照片问我‘这个人你认不认识？’我一看，原来是他和就邓朴方同志1983年的合影，照片上他们当时都是一头黑发。现在郑先生已经是满头白发，然后他还指着另一群人的照片给我看，问我认识不？我一看是中国残疾人艺术团的邰丽华，还有舟舟的，他说这是邰丽华他们到他工厂所做演出和交流。他们企业残疾人也组织了艺术团，也经常组织表演，所以他特别自豪。

在考察交流完后，郑先生招呼着‘我们来合个影’，在企业几个标志性的建筑物前面，我们一起留了合影。因为我出门比较仓促，没带专业的相机，我只用自己的手机照了，他们拿了专业的相机照了，估计过几天，他们会把照片传过来给我。

郑先生让他办公室的人给我准备了很多资料，我都带回了北京，这里有给他们韩国政府提案的资料，有关于重症障碍人产品采购特别法的资料，还有韩国刚刚举行的‘1030’残疾人职业再生日活动的各种资料。那天大概参观有两三个小时，全厂所有掌管钥匙的工作人员因为我一个人全部在那里上班，各个车间不停的开门、关门，让我特别感动。 

为什么郑先生对我的拜会和参观这么重视呢？因为我们是有共同的事业理想，他知道我是做残疾人就业促进网的，而他也认为“无就业就无生活”，在全力促进残疾人就业，在前面介绍中提到他推动《重症障碍人产品采购特别法》的出台，他也希望能加强中、韩两国残疾人事业的进一步沟通交流，他听说我们网站有30多万独立IP访问时很惊叹，希望和我们进一步加强合作。

后来我回国以后看了网上一些报道，郑先生为人一贯非常热情好客、爽朗大方，才能赢得人们的尊重。我的同学刘承相介绍他说他是韩国残疾人的总统。我也看了他参加一些活动和照片、资料，确实从金大中到李明博等很多人跟他的合影，还有他给我的画册里边也是很多他和残疾人在一起的照片，即使当上了残协主席，他依然生活在他的企业中间，继续每天跟残疾人生活、工作在一起，而不是到了深宅大院，前面介绍了他的工厂也是在农村，他们那个企业所在的农村离北朝鲜很近，如果天气好的话，站到企业边上的山坡可以眺望到北朝鲜的生活。

与郑德焕先生交流的时间很短暂，但是我们的共识却很多。我相信这次到韩国的访问只是一个开始。如果以后还有朋友去韩国，我一定会建议他去看看郑先生的伊甸之家，虽然企业是在坡州的农村，但是我觉得伊甸之家是韩国最美丽的景观。

（本文系根据黄震教授与残疾人就业促进网网友交流的发言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