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我的高中班主任旷焕梅老师
(2008-10-04 00:4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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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云中学班主任围棋旷焕梅教育黄震情感 |
分类: 教育教学 |
经过一番人生的波折之后,1987年我终于考入了梦寐以求的岳云中学高中部。9月初的一天,我独自一人担着行李赶到学校报到,我被安排在高233班。那天第一次见到了旷老师,他作为班主任接待了我。那时他就已经头发斑白,戴着一顶鸭舌帽,一身洗得已经褪色的中山装整洁而笔挺。也许是因为曾经磨难,我当时感觉旷老师是一位严师,让人肃然起敬又不容易接近。我整个高中阶段很少主动去接近过旷老师,更多的时候是被动地接受旷老师的关心和谈话。坦率地说,在一些中学老师眼里,我可能不是一个优秀生,因为我上课不认真听讲,经常“不务正业”看杂书,课后贪玩忘记做作业,一句话就是有些“不听话”。一直到高二结束,我的考试成绩和综合排名都不理想。虽然喜欢看书,但是读的大多是一些课程无关的杂书。这样的学生经常让老师感到头疼,也不讨老师喜欢。或许是有些害怕挨老师批评,而自己内心又十分好强,所以我高中上学期间极少联系老师。
记得1980年代连续几届中日围棋擂台赛吸引了我们,中方连胜让国人扬眉吐气,聂卫平成为了大家心目中的英雄。一些同学上课都在琢磨围棋,照着棋谱在几何本上画格子演练,晚上睡觉躲到被子还在钻研围棋,打着手电对弈。同学们如此痴迷上瘾,旷老师苦口婆心劝说,都无法阻挡同学们高涨的热情。冬天里有一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竟然见到寒风中旷老师静静地站在我们宿舍窗外。原来,旷老师看到实在没有办法说服我们这些执着的围棋迷,他寝食不安,只好采取最原始的办法——抓着现场没收围棋。就这样守候着,旷老师半夜从我们同学的被子里没收了围棋一副又一副,也没收了不少围棋书籍,直到最后同学们不再购置围棋,大家都不敢下也无棋可下,才把我们班的“夜半围棋运动”止住。据说旷老师在我们高中毕业时,将没收的围棋一一完璧归赵了。当初被没收围棋的同学对旷老师还有些怨气和不满,这时完全明白了旷老师的良苦用心,他们心存感激,有的同学到现在还珍藏着被旷老师没收过的围棋作为纪念。
我那时因为迷上了哲学,没有时间关注和研究围棋。在同学们心目中不会下围棋简直是不懂中国文化,所以我显得有些另类,时至今日,我还是我们高233班围棋水平最差的男生之一。但我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人,从小就喜欢琢磨一些奇怪的问题,总想去探究“人为什么会思考”之类哲学问题。虽然经过学校教育的洗礼,在识字之初就读过《矛盾论》《实践论》等红宝书,我心中的困惑始终没有驱散和消磨。中学听课时经常陷入孤独的沉思,被老师批评为“走神”,甚至忍不住会抱起与课程毫无关系的杂书。因为自己太喜欢看课外书籍,我在衡山二中上学时的任课老师和班主任都无法理解和容忍,收缴了我的《自然辩证法》、《系统论》等书,以至于最后我不得不中途退学。
好不容易上了岳云中学,尽管父母和老师一再叮嘱,要我集中精力搞好课程学习,等考上大学后再来搞研究。但是我似乎急不可待了,依然沉迷于自己的想象世界,一心想要解开大脑意识的运行机理。庆幸的是,虽然知道我在课堂上和被窝里看的不是教材,旷老师从来没有没收过我一本课外书籍。回想在岳云的那几年,我收获最大的可能是将学校图书馆的有关生物学、心理学、脑科学等书籍基本翻了一遍。中学课本学到的知识我现在已经基本忘光了,但是那时我读的课外书让现在还经常回味无穷。那时,我最认真上的课就是旷老师的政治课,他给我们讲辩证唯物主义,别的同学觉得高深难测,或许因为带着自己的问题在思考,我却听得津津有味。到了高二,我完成了2万多字的论文《信息在人脑内运动过程分析》初稿。旷老师从同学那里听说之后,让我把文章手稿给他看看,我忐忑不安等待一周之后,旷老师出人意料地表扬我善于思考,并给我提出了几处修改建议。从此,我也不再害怕老师批评我不务正业了。
高二结束之后,我们又面临新的选择,读文科还是读理科?而我,还有更为艰难的选择,是跟班上高三,还是留级重新读高二?问题是旷老师向我提出来的。旷老师把我叫到他办公室,拿出我的成绩单跟我进行分析,按照排名,我在全班50位同学中排第37名。那时岳云中学的高考录取比例大约是百分之三十左右。跟班上高三,按照这个排名眼看考大学没有希望。留级读高二吧,当时我三兄弟都在上学,给家里的经济压力太大,我也丢不起这个面子。按理说班主任有权直接决定学生留级还是升学,旷老师完全可以不与我商量,但是他尊重了我选择的权利。最初旷老师建议我留级,但是我坚持要上高三,旷老师给了我机会。旷老师继续仔细与我分析各科成绩,语文78分,数学57分,外语62分——,他建议我学文科,因为我的文科基础尚可且潜力较大。为了不负老师的期望,不负自己的诺言,我拿出拼劲,控制住自己的个人兴趣和好奇心,集中全部精力钻研课本,在高三的一学年中,我的考试排名不断跨越,从37名,到20 名,到10名,最后在高考中站到第5名,幸运地通过了高考成为了一名大学生。众所周知,这是非常关键的一步。进入大学后,旷老师写信鼓励我说,现在你可以按照你的理想进行自由的研究了啊!
我与旷老师的联系,也主要是在考上大学之后多起来。特别是1994年我家遭受特大洪水灾害,我正犹豫是参加工作还是继续读研之际,旷老师给我写来一封长信,鼓励我战胜困难,不断继续深造,并给我汇来100元钱,这在当时可是他一个月的工资啊。后来我才知道,他晚年患上了帕金森综合症,细小动作非常困难,写字震颤得很厉害,这是一封特殊时期的特殊信件。到今天,我还能透过信纸上旷老师颤抖的字迹,让我感受到他严肃的表情背后那份深情和关切!古人说“家书值万金”,只有经历了人生的苦难,才会明白这份情意的不同寻常。从此,我对旷老师有了更深的了解和认同,也更明白了为人处世的道理。自上大学之后,每次回家乡,我首先惦记着要回母校去看望旷老师。现在,我们师生两界相隔,也许师恩是永远无法报答了,也无法用文字来表达。愿旷老师在九泉之下有灵,能感知到学生的感激之情!
二十年过去了,回顾我在岳云上学时接触到旷老师工作和生活的点滴细节,我的记忆竟然还是如此具体而清晰。旷老师只是岳云中学的一名普通老师,对工作的极端负责,对学生的深切挚爱,成就了他不平凡的人格!追思旷老师给我的教益,让我感悟了很多:他对“差生”的宽容,让我的中学时光充实而快乐;他对学生权利的尊重,让我更加懂得珍惜机会;他在困难中给我鼓励,让我不断努力前行。旷老师是一位严师,但是一位永远值得爱戴的严师,如果天堂有课堂,我愿意将来到天堂再去听旷老师的讲课;如果有来生,我愿意来生再做旷老师的学生;如果梦境能成真,我愿意重温昨夜的梦!
(2008年10月4日凌晨写于北京清河)
(黄震:教授,法学博士,经济学博士后。籍贯湖南衡山,先后毕业于湖南省岳云中学、湖南科技大学历史系、湖南大学岳麓书院、北京大学法学院等校。现任中央财经大学法学院教授,金融法研究中心主任,国防经济与管理研究院副院长,华民慈善基金会副秘书长。兼任财政部中央机关政府采购评审专家,中国管理科学学会咨询委员会理事、CCTV年度三农人物评委等职。主要从事经济法学、法律史学、制度经济学和NGO等领域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