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乡里调整农业种植结构，扶持政策很馋人，上一个标准
高的蔬菜大棚，发放贷款一万元，还有奖励。林新信心十足，一口气
建了五个冬暖式蔬菜大棚。
　　那时候，李民是簸箕乡的乡长。他说，现在让老百姓一窝蜂上棚，
五年后说不定是一种犯罪。书记的脸拉下来。李民嘴闭上了。
　　林新对大棚很上心，对棚里的菜秧娇儿娇女地待承，当成命根子。
庄户人跟风，你上，我上，大家都上；村里上，乡里上，县里也上。
那年菜价空前的低，大葱论捆卖，一个葱个子两块钱。林新年根一拨
拉算盘子，傻眼了：妈呀，干洗地瓜！一夜间，两鬓飞上了两片霜雪。
　　乡里来了通知，说奖励款下来了，让上区农行领。一个棚七千元，
林新兴奋了，眼前立时充满了阳光。营业员是个女孩，从玻璃孔里塞
出一张单子，让他签名。他的手抖着，画押般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营
业员在键盘上噼哩啪啦地敲打了一阵，说，你贷的款，用奖励款充抵
利息，欠款挂账。林新长脸了：建棚挪借了不少，还指着这钱堵窟窿
哩。靠山山倒了。
　　五年里，李民是顺风行船，连升四级，由乡长而为书记，而蔬菜
局长，而副县长，主管全县农业工作。灵县种菜起步晚，一起头还是
来临水县取的经，现在居然建起了全国第一家封闭式蔬菜市场，蔬菜
飞机起运。临水县落伍了！李民两腮发烧，想，得风风火火干一场。
那天，他下了乡。忽然就看见了那片大棚。五个，他感到很熟悉，忙
喊司机停住车。
　　棚实在太旧了，坑坑洼洼的土坯墙上，着了风雨剥蚀的印痕，像
麻子的脸，墙头还长了一蓬蓬乱草，狗尾巴在风中煞有介事地摇曳着。
棚边蹲着一个汉子，似曾相识。拿了一块瓦碴，一下一下刮着镢面上
的土。李民说，老林，这二年还好吗？林新眼睛一亮，又暗下来，好，
好，好什么！李民愣了，林新的眼角分明有了星星点点的湿润。林新
说，我这几年戳啥啥瞎眼！我算服了那句话，上头叫你做啥，你偏不
做啥，才对。说罢，闷了头一镢一镢地刨起来。
　　李民感到事情有些麻烦。他撇下司机，一个人进了村。这村他熟，
走东家串西家，不用人引路。天擦黑时，他走了。
　　县委常委扩大会上，李民说，我暂时收回《临水县蔬菜五年发展
规划》。
　　书记脸冷着。今天的主题就是讨论这个的。他问，为什么？
　　李民说，五年前，我在簸箕乡工作时，说过一句话，我们让农民
放手上大棚，五年后说不定是一种罪过。我下去走了一趟。看来，我
这个规划还是嫩了点，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需要继续完善。
　　会议室里静得怕人。在座的你望我，我望你。这不符合老李的性
格啊，他办事一向是快刀斩乱麻的。人们面面相觑，目光里很有内容，
几分探寻，几分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