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声音
——读乔浩的诗
诗是有声音的。一位成熟的诗人,他一定不会忘记从他所摹描的物事众生身上找出声音,这种声音是藏伏在物事本体里,或是存在于它外在的形状和神态并通过外在的形体和神态被发表出来。或是经由另一些物事,譬如相互碰撞、敲击、吹拍……等媒介催动下所产生。声音轻重缓急,长短不一。但无论是什么声音:“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滩。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 都能最直接也是最明了传递信息的,也是聆听者最快捷获取信息的惟一有效途径。容易产生共鸣。例如田间的”如果我们不去打仗”,嗓门宏亮的呼唤的声音,立刻沸腾了一个时代的血液;戴望舒的“雨巷”,滴在布伞上的雨点、走在巷道泛着水光的青石板上,那缠绵悱恻的爱情的声音,至今还让人沉迷不已。
所以,我读诗喜欢循声而往。并且能从诗里读到昆虫拍打翅膀在午后明媚的阳光中飞行的柔和曲调,清晨喜鹊和蝉令人惊讶的大合唱,大雨在茂密枝叶上震撼人心的演奏,清风拂过脖颈的柔和细语。尤其是在高楼立林,因时间风化,天空无处不藏有玻璃尖厉地摆脱门窗的约束,刺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的行人的时代,躺在一间租来的小屋内,循声读一本诗稿,那安逸、那恬静、那乐在其中的快意确也是一份享受,令人心阔神怡。
也许是一个时代喧嚣的噪声太大了,甚至比灰尘、雾霾还要严重,淹没其中,乃至于现在诗歌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一根针坠地,一滴雨碎裂,一朵花凋落……隐隐约约,无声有声。从外向内的撤离完成了中国新诗的华丽转身,其实标志着中国新诗步入成熟的开始。
当我读完乔浩的诗,即《乔浩诗选》黄河出版社2008年版《乔浩的诗》九州出版社2015年版二本诗集后,已是万籁俱寂的深夜,空荡荡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一滴水的声音,清冽、深刻、纯粹、具有让人醒悟的生命震撼和灵魂的穿透力,绵绵不绝。我拧开灯,寻找着声音。屋子里的物什却各自安守在自己的位置,缄口不言,也没有挪动的痕迹,一派宁静。如此几次折腾,一无所获。最后我恍然明白:那是”夜晚的思想寂静击打大地”《表达》也是“我涉渡寒江/在这个世界,这样的夜晚/要把欲望的灯盏彻底拧灭/就像果子落向大地,//腐败成了它唯一的命运”《这时,我听见歌声了》同时也是诗人:“在这贵重的雨水中/自由地滋养,/而生长……”《抒情曲》的拔节的声音;面对一切的重,面对拥堵繁杂的实际的生活,亲朋好友的温暖和抚慰如一朵花的微笑。
声音是发出来的。音量通过声波的传送,让倾听者真切地听见。乔浩的诗有不少是直间或间接地发出的声音,具有可以测试的分贝,让人耳濡目染,真实地听得见。但他更多的诗有声音你却听不见,你听见的只是一种回音。而不管是真实的声音,还是徐徐迂荡的回音,无一不见证了他人生所追求的高度和深度,向内强化了心灵的底色,向外传递了强音的振幅,在诗与思的结合部,他找到栖居的归宿,也延展了生命的深邃。贯穿在诗行的每一个起伏跌宕、抑扬顿挫的音域,是诗人坦诚的心声,是借“用日常说话的句式和自言自语的语气构成”的艺术境界和责任担当。
“一个下午,在另一侧/我听见了明亮的声音/振聋发聩。有,抑或无?/在不远处,许多的人/那是要求改变命运的嘶吼/在开阔、高远的北方……”《风吹我心》
大音稀声。这是对声音有效而真实的播放,是诗人淹没在一个时代挖掘机、搅拌机轰鸣的噪音里发出的自己明亮的声音,力量的声音。
“老房子在山中,在这/云生云灭全都被忘记这处/它经历着,坚持着/没有,也仍将不会坍塌//过往的喧嚣/全都退隐了,昔日只在/梦里行走。那虚掩的门/将由谁来打开?//我与它有何关联?只是我不忍,因我们/外部力量的到来/加速它的衰老,甚至消亡。”《老房子》。
这是一首没有发出声音的诗,或者说是声音完全退隐了,只甚下寂静。然而,因我们外部力量的渗入,让这寂静响起了不是寂静的声音。是我们外部力量的侵入所激起的声音,是欲望的声音,可怕的声音,毁灭的声音。
自然的寂静不仅仅是一种声音,更是与自然、与自己交流的途径。汉普顿说过,“寂静滋养我们的灵魂,让我们明白自己是谁,等我们的心灵变得更乐于接纳事物,耳朵变得更加敏锐后,我们不只会更善于聆听大自然的声音,也更容易倾听彼此的心声。”
其实这也是乔浩在他的诗里所要说并且说出来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