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缀篇:芳官之误
(2012-08-30 17:4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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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文化 |
分类: 品石录_葫芦迷踪 |
晴雯被逐,是因“毁谤”;四儿被逐,是因“告密”;而芳官被逐,却是因何呢?
“(王夫人)又问,‘谁是耶律雄奴?’老嬷嬷们便将芳官指出。王夫人道:‘唱戏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上次放你们,你们又懒待出去,可就该安分守己才是。你就成精鼓捣起来,调唆着宝玉无所不为。’芳官笑辩道:‘并不敢调唆什么。’王夫人笑道:‘你还强嘴。我且问你,前年我们往皇陵上去,是谁调唆宝玉要柳家的丫头五儿了?幸而那丫头短命死了,不然进来了,你们又连伙聚党遭害这园子呢。你连你干娘都欺倒了,岂止别人!’因喝命:‘唤他干娘来领去,就赏他外头自寻个女婿去吧。把他的东西一概给他。’又吩咐上年凡有姑娘们分的唱戏的女孩子们,一概不许留在园里,都令其各人干娘带出,自行聘嫁。一语传出,这些干娘皆感恩趁愿不尽,都约齐与王夫人磕头领去。”(见第77回)
可以看出,芳官的罪名主要有两项:一是欺倒了干娘,二是挑唆宝玉要五儿。
芳官的干娘是何婆子(春燕的妈),藕官的干娘则是夏婆子(春燕的姨妈)。藕官烧纸,被夏婆子发现,却被宝玉袒护;芳官洗头,又和干娘闹了一场。然后,是芳官“以粉作硝轻侮贾环”,那夏婆子便挑唆了赵姨娘来闹。对此,探春很生气,要查明此事。于是,艾官向探春告发了夏婆子,却未被探春采信,反被夏婆子的外孙女蝉姐儿得知。夏婆子闻讯又气又怕。后来,蝉姐儿和芳官在厨房中相遇,那芳官亦是倚强欺人。两下里结怨越来越深。
春燕问藕官:“你们在外头这二三年积了些什么仇恨,如今还不解开?”藕官冷笑道:“有什么仇恨?他们不知足,反怨我们了。在外头这两年,别的东西不算,只算我们的米菜,不知赚了多少家去,合家子吃不了,还有每日买东买西赚的钱。在外逢我们使他们一使儿,就怨天怨地的。你说说可有良心?”春燕道:“别人不知道,只说我妈和姨妈,他老姊妹两个,如今越老了越把钱看的真了。先时老姐儿两个在家抱怨没个差使,没个进益,幸亏有了这园子,把我挑进来,可巧把我分到怡红院。家里省了我一个人的费用不算外,每月还有四五百钱的余剩,这也还说不够。后来老姊妹二人都派到梨香院去照看他们,藕官认了我姨妈,芳官认了我妈,这几年着实宽裕了。如今挪进来也算撒开手了,还只无厌。你说好笑不好笑?”(见第59回)春燕的妈、姨妈和姑妈都在园里。这些婆子,对钱财的贪得无厌,“惟利是命,一概情面不管”。这是干娘和戏子间矛盾的重要基础。
“因文官等一干人或心性高傲,或倚势凌下,或拣衣挑食,或口角锋芒,大概不安分守理者多。因此众婆子无不含怨,只是口中不敢与他们分证。如今散了学,大家称了愿,也有丢开手的,也有心地狭窄犹怀旧怨的,因将众人皆分在各房名下,不敢来厮侵。”(见第58回)那些干娘们爱财,想从小戏子们身上多捞些好处。然而,这些小戏子却也不是省油的灯,不免使人“含怨”。“风流灵巧招人怨”,这话对芳官等人也是适用的。
为了蔷薇硝的事,赵姨娘打了芳官。“外面跟着赵姨娘来的一干的人听见如此,心中各各称愿,都念佛说:‘也有今日!’又有那一干怀怨的老婆子见打了芳官,也都称愿。”(见第60回)看来,对芳官“怀怨”、想借赵姨娘之手教训她的,并不在少数。
偏这些戏子们还很团结。芳官和赵姨娘争吵时,藕官、蕊官、葵官、豆官闻讯都赶来“支援”。一场大闹,把赵姨娘整得狼狈不堪。这一出,读者们自然是看得很是痛快。不过,这“连伙聚党”的罪名也就落实了。后来,芳官还“挑唆”着宝玉要五儿进来,自然也是要“连伙聚党”的。
“原来这柳家的有个女儿,今年才十六岁,虽是厨役之女,却生的人物与平、袭、紫、鸳皆类。因他排行第五,便叫他是五儿。因素有弱疾,故没得差。近因柳家的见宝玉房中的丫鬟差轻人多,且又闻得宝玉将来都要放他们,故如今要送他到那里应名儿。正无头路,可巧这柳家的是梨香院的差役,他最小意殷勤,伏侍得芳官一干人比别的干娘还好。芳官等亦待他们极好,如今便和芳官说了,央芳官去与宝玉说。宝玉虽是依允,只是近日病着,又见事多,尚未说得。”(见第60回)
此女之貌,堪比袭人。袭人姓“花”,五儿姓“柳”,恰是一对娇花弱柳。
王夫人房中,金钏死后有了一个缺儿,便有很多人给凤姐送东西,想要这个名额。怡红院中差轻人多。自从小红跟了凤姐、坠儿被撵后,便有了两个缺儿。这种肥缺,怕不是只有柳家的在盯着吧。
五儿欲进怡红院之事,连园门上的小厮都知道了:
小厮笑道:“哎哟哟,没有罢了,说上这些闲话!我看你老以后就用不着我了?就便是姐姐有了好地方,将来更呼唤着的日子多,只要我们多答应他些就有了。”柳氏听了,笑道:“你这个小猴精,又捣鬼吊白的,你姐姐有什么好地方了?”那小厮笑道:“别哄我了,早已知道了。单是你们有内牵,难道我们就没有内牵不成?我虽在这里听哈,里头却也有两个姊妹成个体统的,什么事瞒了我们!”(见第61回)
那小厮的“舅母姨娘两三个亲戚”都在园里的,看来是个家生子儿;“里头却也有两个姊妹成个体统的”,可能便是其表姐妹了。此事经口口相传,怕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了(而芳官欺倒干娘之事,更算不上什么“秘密”了)。
赵姨娘的亲戚钱槐看上了五儿,却遭到了拒绝。于是,“又气又愧,发恨定要弄取成配,方了此愿”的。芳官助五儿进怡红院,那钱槐得知岂有不恨的。若是告之赵姨娘,怕是连宝玉都要一起恨上的:好个芳官,轻侮环儿不说,如今又欺到了槐儿头上(“环儿”和“槐儿”读音何其相近)!
后来,五儿因玫瑰露、茯苓霜之事被软禁起来。“素日一干与柳家不睦的人,见了这般,十分趁愿,都来奚落嘲戏他”;“谁知和他母女不和的那些人,巴不得一时撵出他们去,惟恐次日有变,大家先起了个清早,都悄悄的来买转平儿,一面送些东西,一面又奉承他办事简断,一面又讲述他母亲素日许多不好。”(见第61回)
“原来管厨房柳家媳妇之妹,也因放头开赌得了不是。这园中有素与柳家不睦的,便又告出柳家来,说他和他妹子是伙计,虽然他妹子出名,其实赚了钱两个人平分。因此凤姐要治柳家之罪。那柳家的因得此信,便慌了手脚,因思素与怡红院人最为深厚,故走来悄悄地央求晴雯金星玻璃告诉了宝玉”(见第74回)
那柳家的和晴雯芳官一干人最为深厚(五儿进怡红院,托的是芳官;其妹获罪,求的是晴雯芳官),却与司棋等人不睦(司棋要吃豆腐,柳家的便弄了些馊的;而司棋亦曾以一碗鸡蛋为由,带着小丫头们大闹厨房)。柳家的对晴雯等人的奉承巴结,也招致了司棋等人的不满。砸厨房时,小丫头莲花儿无意中发现了玫瑰露,趁便告诉了林之孝家的;柳家母女获罪后,秦显家的(司棋的婶母,看来司棋是姓“秦”了)便趁机夺权。幸而是平儿行权、芳官作证、宝玉瞒赃,方才免了此祸。然而,柔弱的五儿,经过这一番折腾,便病倒了。由王夫人的话可知,这丫头没多久就死了。
“司棋等人空兴头了一阵。那秦显家的好容易等了这个空子钻了来,只兴头上半天。”后来,柳家的无事,继续掌管厨房。“秦显家的听了,轰去魂魄,垂头丧气,登时掩旗息鼓,卷包而出。送人之物白丢了许多,自己倒要折变了赔补亏空。连司棋都气了个倒仰,无计挽回,只得罢了。”(见第62回)
那王善保家的,便是司棋的老娘。现在想来,她之所以会选中晴雯,除了这丫头平素心高气傲、不肯“趋奉”她外,恐怕也与秦(司棋等人一派)、柳(柳家的一派)之争有关。撵了晴雯、芳官,那柳家的失了靠山,对她们自然是有利的。
可以推测,要五儿之事,多是那“一干与柳家不睦的人”告出来的。这条信息,可能知者并不在少数,但真正在意的,怕还是这些人吧。试想,若是五儿进了怡红院,再与芳官等人“连伙聚党”起来,她们岂不更要“气个倒仰”了?此外,还有一种可能:赵姨娘。那五儿进怡红院,自然是钱槐不愿看到的,赵姨娘会为此而更恨芳官;而对戏子们的“连伙聚党”,赵姨娘更是有着切肤之痛。那赵姨娘原本就是消息灵通人士,常与这些婆子们互通有无(书中有言,她素日“与管事的女人们扳厚,互相联络,好作首尾”,见第71回),再加上“那些混帐人的调唆”,由她直接出头也是有可能的。
对芳官等人“怀怨”的,看来并不限于那些干娘们。积怨爆发的结果,便是这一群小戏子们被“连锅端”,全部被赶出园外。
“只是芳官尚小,过于伶俐些,未免倚强压倒了人,惹人厌。”(见第77回)这是宝玉的评价。那芳官不但对蝉姐儿这等小丫头不放在眼里,对赵姨娘也敢说“你打得起我么”,连贾环这样的主子少爷也敢轻侮。恃宠而骄,倚势凌人,未免有些“惹人厌”了。
“或心性高傲,或倚势凌下,或拣衣挑食,或口角锋芒,大概不安分守理者多”(见第58回)。芳官便是其中的代表。在我看来,芳官算是小丫头中的晴雯:心高气傲不亚于晴雯,而身份低贱则更甚于晴雯;风流灵巧,却使人含怨。
这样的女孩子,自然是不入王夫人之眼的。“唱戏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见第77回)有了这样的认定,再加上欺干娘、要五儿这些罪名,那芳官自然是留不得了。
2012-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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