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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开车最怕的就是五十岁左右的老头老太抢灯过马路。他们总以为自己还有二三十岁时矫健的身手，可每每都走到马路中间灯就变了。而此时，他们又会格外谨慎，非常迟钝地一看二慢三通过，任凭车里的人把喇叭摁炸，祖先骂遍。

我特别理解这些过马路的人。人在衰老的过程中，总会有那么几天是搞不太清楚自己能力已经下降到什么程度了。

二

我曾经自认为是个记忆力惊人的货色，采访明星什么的完全不用录音和做笔记。直接聊，聊完过俩月写稿也不会错。以至于这成为我的一个标签，甚至偶尔还会有经纪人这么给明星介绍——特别牛逼的记者，采访都不用录音笔。

这种牛逼习惯伴随了我很多年，直到前几年接了GQ网的专栏任务。那时候为了交每周的作业，通常都是想好一个选题，然后在肚子里打好腹稿，直到交稿前一晚坐下来一气呵成。但不幸的事情开始发生——有的时候，想了一个礼拜，终于想到一个好的选题，准备尿个尿就坐下来“呵”，可尿完尿，裤子一提——靠！那选题是啥来着？

迟了几次之后之后，我已经能够从电话听筒里看见对方的冷漠脸，即使对方依然很客气地说——哦，没事没事，我等你。

但我知道，他心里想的一定是——长点心吧！你老了；或者你怎么总把选题尿没了；又或者赶紧交稿！你骗谁呢？……

三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注意这个问题，但凡脑子有点啥想法或者遇到什么好桥段，就赶紧用手机记下来，免得再忘。虽然有点麻烦，但总比交作业的时候跟编辑说——我尿个尿把选题尿没了要强一万倍。

我们总是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所以有人会抢红绿灯而被逼停在马路中央，会有人健忘，会有人上几层楼就差点背过气去，会有人喝一夜酒就得病假三天……

四

英剧《皇冠》里有一段——

为了给丘吉尔庆祝八十岁寿辰，丘吉尔的朋友介绍了一个画家给他画肖像，作为他的生日礼物。

作画过程中，画家始终拒绝丘吉尔要求看一眼画的要求，直到寿辰庆典，这幅画才揭幕。丘吉尔一直以为，画家会画一幅他老当益壮的样子，而事实上，画上是一位正在打瞌睡的，垂垂老矣的老人。

丘吉尔时候大怒，画家说，这幅画我给你身边所有的朋友以及您的妻子看过，他们都觉得这是最真实的你。

丘吉尔的太太也劝他：岁月是残酷的。

不久后，他向女王提出辞呈，回家后依然恨恨地把画烧毁。

岁月就是残酷的。强如丘吉尔这样的铁腕人物，再不情愿，最终也是败给了“时间”这个敌人。

五

前几天听说，又一个老同事转行到一家公司当了半年VP后被请辞，而这已经是半年里的第三个。对于40来岁的我们，更处在一个奇怪的年纪。我们以为已经建功立业，但离所期望的目标还有很远，就像李宗盛的歌：

年轻人

因为不安而频频回首

无知地索求羞耻于求救

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个山丘

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

就把自己先搞丢

把自己先搞丢——所谓中年危机，大抵如此了。

六

钢琴大师霍洛维茨的自传里头记者问他，现在每天还练琴吗？

他说：“当然……”

“那弹什么练习曲？”

“哈农！”——有点音乐常识的人都知道，《哈农》是钢琴入门第一个练习曲，用于灵活手指。

“哈农？”

“对！哈农，我现在就是要像一个刚学琴的孩子一样练基本功，才能对抗岁月对我技能的侵蚀。”

七

身边很多人看着活得很滋润，但他们几乎没有一个成了C什么O的，全都成了KOL。他们用入行时就有的手艺，干着入行时就干的活儿，所谓“剩者为王”，说的大概就是他们。不是剩下来继续做杂志报纸，而是换个平台卖手艺。

40来岁的我们就像那个横穿马路的人。停在马路中间，千万别轻举妄动，也别管什么喇叭齐鸣，更别搭理那些摇下车窗破口大骂的蠢货。保持冷静，像个孩子，一看二慢三通过，保住命要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