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学历人士的自杀与心理健康

　　“自杀”理论研究表明：人们做出自杀决定的时间非常短暂，生存或毁灭的选择仅仅系于一念之间。但是，这个刹那间的那个念头，却反复在北京乃至中国的高校中反复上演。这说明了什么？

　　又是一批硕士、博士走下生产线的日子。但是在今年北京某高校的生产线上却掉下了一个硕士。她在距离毕业论文答辩不到4个月的某一天，从宿舍窗户飞身投地，为31年短促的人生画上一个惊叹号。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的网名与著名的“安徒生童话”同名。

　　她离去后有博友撰文悼念，叹息她的遭遇：父母双亡，情感不顺，师生不合，同学疏离。但是，立刻有文章回应说其文与事实不符。好事者又逐一详述她如何一厢情愿地追求导师、如何因导师躲避而在网络发布不实之言毁坏导师名声、如何在宿舍以自我为中心招致同学反感、又如何让企图接近她给她友谊温暖的同学退缩等等。

　　虽然文章里的人大都是故友，但万里之外的我，并不想批评谁的言论。从百度的网页快照中找到了那篇已经被删掉的控诉导师的博客，文章里通篇讲述其导师如何希望与她发生关系，她不情愿，导师遂打击报复之类。写作语气令人联想起鲁迅笔下的狂人。登录因主人离去而再也不会更新的博客，我看到的似乎是生活在虚幻世界的人。她的所有日志，除了毕业论文的连载外，全部是谈论历史。比如认为扈三娘败于武松而暗生情愫，却被宋江奖赏给自己派系下的矮脚虎王英，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潘金莲钟情武松；武松情系扈三娘之类。不用对这些内容做专业的文本分析，也能看出这类的历史博客包含了现实自我的投射。一个不愿面对现实、在现实中路越走越窄的女孩，只有藏身历史中才能感到自我的实现。

　　但是，她遇到的困难和挫折，并不是特例，也不足以选择“自杀”这条调路。

　　看到她博友回顾她在父母双亡、无亲戚照应、经济窘迫的情况下求学的艰难，看到回应文章中那些对她在宿舍睡觉因“怕声畏光之疾”而如何苛求同学的描述，我唏嘘不已。一位在异域读博士的朋友向我说：自己父亲突然故去后，也曾“怕声畏光”，也曾时刻关注同宿舍同学对自己的谈论，无端地怀疑同学说自己的坏话。多年后才意识到自己那时给同宿舍同学带来多大的压力。她读研时母亲故去，虽有妹妹和中学好友在情感和经济上倾力支持，和导师同学关系融洽，但也曾因情感问题而产生轻微心理障碍，那种心理上无依无靠的感觉依然持续了很长的时间。任何人遇到父母死亡这样的事件都会产生应激心理反应，出现神经衰弱、心理抑郁等症状。这两个人的故事是何其相近。但是，结果又是何其不同！有幸的是，我的这位朋友疏导渠道畅通，广交朋友，有问题积极向朋友述说，朋友不能解决就主动求助心理医生；也找到了自我实现的正确途径，把父母期望转化为学习动力，以学习成功弥补生活中的其他缺陷。而她，一开始就与导师的关系打上了结，而将后来的一切不顺都归于这个结上，结越结越死，终于不再能解开。

　　她走后有校友在学校非官方论坛中倡议建设民间自杀心理救助组织，雷声不大，雨点更小。当营营众生忙学业忙工作忙着票子房子车子儿子的时候，常常意识不到他人的心理危机，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心理危机。然而，心理危机的产生却可能发生在每个人的身上。心理学研究表明，个人在遭受生活的挫折和打击后，都会出现情绪方面的问题，这是正常的反应，但是如果没有宣泄情绪渠道，不良情绪积累到一定时候就会酿成心理危机，向外释放就像马家爵一样毁灭他人，向内释放就像众多自杀的硕士博士一样毁灭自己。

　　在目前这样一个经济快速发展、传统价值观遭遇巨大冲击、信仰缺失的社会转型期，不仅仅是硕士、博士等高学历人群承受着巨大压力。硕士、博士自杀现象之所以突出，固然有硕士博士自杀人数增多的原因，但是也可能与媒体的引导有关。

　　普通人自杀不会成为新闻，而硕士、博士，尤其是临近毕业的硕士、博士自杀则会作为新闻报道，报道多了，似乎又是一个值得讨论的突出现象。不可否认，硕士博士经历漫长的学习阶段，年龄混大了，事业、爱情、婚姻、经济等方面的压力也更大了，但是作为高学历人群，他们在社会的竞争关系中仍然处于相对优势。大学的心理咨询机构的确不够健全，但是和整个社会的心理咨询资源相比，大学也具有相对的优势。也许，讨论的视角应该从博士、硕士的生活压力和心理支持体系转移到观念和体制层面的自我反省。其实，自杀是一种心理疾病，在社会学里，这种疾病的发生有一个概率，和犯罪率一样，如果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还是正常的，但是，在我们的社会里，人们似乎把博士、硕士划归为不可能得心理疾病的人群——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就能说明——大夫是不是不会生病？老师是不是不会做错题？新闻会不会引导错误？所以，博士硕士得了心理病，有自杀的念头，是正常的。从统计数据来看，博士硕士自杀还处在“新闻头条”等级，说明博士硕士群体，说明概率低，还算正常。

　　此外，博士、硕士的压力跟“学而优则仕”的传统观念不无关系。追求高学历依然被当作向社会高层流动的主要渠道，而中国社会的现实却是教育在提升个人社会地位上所发挥的作用比过去有所降低。高学历人群却依然抱着与学历成正比的就业期望，难免不会在已经改变用人观念的就业市场碰壁，承受的压力自然比过去更大。当他们拿着看起来很不错的文凭还是四处碰壁的时候，隐隐中，也会蒙生出一种“读太多书不如不读”的念头，如果再加上点什么新的矛盾，那么真的就危险了。

　　对于压力增大造成的心理问题，需要从观念上找原因。上文提到的女硕士生所在的学校，不仅有心理咨询室提供免费咨询服务，学术社团也常常有心理健康的讲座及宣传活动。问题是，如果一个人意识不到心理出现问题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心理机构再完善恐怕也难以发挥作用。

　　关于自杀的研究表明，人们做出自杀决定的时间非常短暂，生存或毁灭的选择仅系于一念之间。对于自杀的预防不能寄希望于心理危机时期的自杀干预，而是要从心理问题出现的早期积极疏导。这种疏导不仅仅是心理咨询机构的责任，也跟个人的观念转变息息相关。

　　如果有一天，获取硕士博士仅仅被当作一种兴趣爱好而不是提升社会经济地位的工具；如果有一天，心理问题不再被看精神病，人们对心理健康的认识上升到和身体健康同样重要的地位；如果有一天，人们心理出现问题时能象治疗感冒发烧一样积极找心理医生治疗。如果这一天来到，或许不会有人煞有介事地写篇文章来谈论硕士博士的自杀问题，即使报道自杀问题，卖点也不是“博士、硕士”而是集中讨论于用什么方法才能化解这些心理不健康的人——给每一个一杯心灵的鸡汤，滋润了他们，也和谐了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