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路出走(之二),禅悦柏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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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塔不可谓名声不大,它是赵州和尚的象征。曾经,寺庙里别的建筑都没了,惟有古塔立在基座,而且,一直屹立了六百年。
位于县城石塔东路的寺院坐北朝南,像不少名刹那样,山门前有片广场,从省会来的直达班车在这里有站,想必白天涌动着各色的人流车辆。回转身,灯火阑珊处,就是持重而静谧的山门,三座门洞,匾上端庄四字:柏林禅寺。两边一副楹联:“寺藏真际千秋塔”,“门对赵州万里桥”。寺里寺外,过去未来,都关照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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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堂入室
我们试着推开寺前的木栅栏,叫开右侧的朱漆大门,从东通道至客堂“会贤楼”门口,先进去找知客师办理住宿,佛门称之“挂单”。多少有些类似于宾馆前台的登记。
之后,万慈师傅带着我们绕行至西侧“云水楼”,一长排二层红墙带内廊的仿古建筑。楼上女客,楼下男客。内有部分带洗手间的客房,每人每天吃住20元,普通间10元,不足成本,多数资金由大护法大施主供养补贴。所谓“云水”,应指行脚僧人四处为家,行云流水一般。
撩开蓝色棉门帘,屋内有简易卫生间,木桌、木柜、木床,整洁的棉被褥、枕巾,没有电视和一次性用品,桌上放暖水瓶,开水自己去打。墙上贴着一纸住宿须知,于是知道留宿寺内通常须出示皈依证,女居士一般不超过三天。
当晚安顿之后,由负责外联事务的利生师带着去方丈室,拜见明海法师。门外的“方丈”牌匾下面挂着明海大和尚的简历,表明他是湖北潜江人,1991年毕业于北大哲学系,曾在北京崇文区教育系统工作过一两年,之后发心出家。或许,哲学和宗教有时离得很近。这是个四方宽敞的中式院落,正房高大,进门为厅,周围有配室。我们在靠墙的木扶手椅上落座后,明海方丈从侧室转身出来,语气和缓地与我们简要交谈。
我们问:说到禅,对于一般人特别玄妙,能不能简单说一下,禅到底是什么?
明海大和尚神态淡定地说:禅是一种方法,是人生消融了对立达到的圆满、和谐的境界。
我们已经知道,柏林禅寺座落于赵县县城东南角,与千年赵州桥相望。有一种史学观点认为,赵州桥当年能够建得如此宏伟,就与赵州古寺的香火旺盛相关。柏林禅寺始建于汉献帝建安年间(公元196-220),历经兴衰,到1988年重新进住僧人时,殿堂、经像无存,只有古塔及二十余株古柏依然矗立。如今占地90余亩,常住僧众160余人。
钟鼓齐鸣
正值腊月十六,皓月当空,晚上十点前,我等候在钟鼓楼外面,见一位穿黄色僧袍的年轻僧人准时走来,打开大门。我紧随他沿旋梯登上三楼,他先到佛像前从容地一一点亮蜡烛,戴上白手套,提起两根约一尺半长的鼓锤,在一面直径约一米五的大鼓前两腿略分开站稳,抬臂,落锤,鼓点随之而起。与通常奋力击鼓不同,他是右臂挥击,左手将另一只鼓锤平压在鼓面,上下左右滑动,产生变幻的震动和伴奏。
鼓声时缓时疾,就像许多面大鼓在擂动,就像风雨雷电交加。实际上这阵鼓点的名称就叫“风雨雷电”,既有宗教含义,又表达着对天地自然的敬畏与亲近。我悄悄把楼上的几扇大木窗推开,好让饱满激越的鼓声传送到更远。在这楼上可以俯瞰夜色中的寺庙,还有院墙外面县城的灯火。
恢复重建的钟鼓楼落成于1994年,雄浑的三层建筑,高十八米,与赵州祖师塔形成东西对称。二层悬钟,三层架鼓。晨钟暮鼓是寺院生活的标志,赵州的“东寺钟声”自古闻名。
擂鼓持续约十分钟,鼓声才罢,钟声又起。我疾步下到二楼,见一位着灰色僧袍的长者开始撞击巨钟,他双目半闭,撞得舒缓有力,同时还带着浓重乡音念念吟唱。不论有无听众,岁岁天天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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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下楼,缓步在院子的木栏回廊里,听着“当、当”的钟声在月色下的古柏和屋檐间回荡。这也是就寝的钟声,一天的修行到此结束,僧房和客寮的灯光陆续熄灭,本来就安静的寺庙更加静谧下来。
钟声的间隔越来越长,好像渐行渐远。不知道它是在什么时候停下的。
钻进厚实的被窝,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
斋堂五观
次日,立春。晨4时起,这也是僧人们将要起床的时间。我们提前来到无门关前,因为事先知道梆子要从这里敲起。4点一刻,门内闪出一位值更僧人,手持木板在石板地上敲响清亮的梆子,之后有人敲击挂在廊内的一只鱼形木板。须臾,只见黎明前的暗夜中,寺内的石板路上,影影绰绰的僧人和居士们纷纷前往各自的经堂,步子紧凑,除了衣袍的细碎摩擦,没有别的声音。
早6点,在名为“香积楼”的斋堂用早斋。男女居士分走南北两门,出家人走中门,棉门帘是支起来的,进入通畅有序。容纳400人的斋堂很快依次坐满,端坐等待。一列列长条桌、长条凳,每人面前摆上两只瓷碗,有人在走道中提着桶为大家盛上热粥。我捧起来喝了一口,内容有小米、花生、红枣等,大锅熬出来的就是好。有人端着盆陆续往大家的另一只碗里盛菜,有绿菜花、蘑菇、黄豆、木耳、胡萝卜。一次一勺,不够可将碗往前推,就会再添,粥也如此。用餐前我们已被告诫,吃多少要多少,千万不能剩。道理简单,一饭一菜都来自十方供养。又有人给加开水,大家都用水把粥碗涮净喝下。
用斋时有一条规矩,就是不说话,不出声。当然,坐姿也要端正。这不仅适用于就餐,我很快发现,在寺院各处的墙上都贴着如此提示:止语。据说禅的修行就是从这些细节中展开。
问他这里最多时多少人用斋?他说:两千。第一次过完堂走了以后,再过第二堂、第三堂、第四堂,连着要过四到五堂。每拨400多人。
再问他:刚刚过的腊月初八,是不是要熬腊八粥?他说:当天早晨来了一千二百多人。第一拨、第二拨可能是头天晚上就住到寺院里来了。到第二天早起7点以后又有过来的。
那边的大案板旁,大约十位妇女在忙碌,都扎着蓝布围裙,戴着套袖。明清师说这些洗菜切菜的都是义工。每年春节前后柏林寺“打禅七”期间,厨房人手不够,都是请她们帮忙,她们是来自各地的居士,没有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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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寺里规定的伙食标准,据明清师介绍是一人一天不低于五块钱。这些资金都是平时善众的捐助,还有的人供斋,比如供罗汉斋500元,如意斋1000元。
明清师说,在佛家吃饭只吃到七八分饱。因为过饱的话,对打坐、修行、调气息,会有很大的障碍。还有个规矩就是过午不食,不吃晚饭。对修行师父是这样要求,居士可以量力而行。所以晚餐叫“药石”,仅仅是为了怕身体撑不住。
我说在寺院里发现出家师父的气色都不错。他说这跟平时修行有关。又问他是不是跟素食也有关?他肯定地回答:对,因为素食比较清淡。我们出家师父完全是食素的,像葱、蒜、韭菜、蒜苔、葱头,这些荤的东西都不放。我们问吃这些会有什么不好?他说:吃了以后呢,对身体有刺激性作用,不利于心定,对修行禅定有障碍。
明清师领着我们来到炉灶旁,指着大铁锅里说,这个大锅菜,我们在寺院就叫“罗汉菜”,就是把各种各样的菜烩起来。问每天都吃一样的大锅菜会是什么感觉?他回答:大锅菜是很朴素的,合大家的口味。出家师父最重要就是不对任何东西起分别心。
对外开放
午前,再次来到客堂,希望从这个“接待中心”看到更多的情况。据知客师明一法师介绍,一年接待住宿的有一万多人次,大部分是皈依的居士。不过柏林寺也接待没有皈依的人,让他们感受一下寺院的氛围。寺院是公共场所,并不是某个人的家,长时间住在这里的僧人就叫常住,常住的师父管理寺院。其他出家人来投宿不收费,居士一天吃住十块钱。
这几天有正月的法事活动,客寮里住满了来自各地的居士,以中年以上女性为多。居士们在寺院里按时起居、上课、打坐,做各种杂务。
中午,寺院照惯例打开庙门,免费开放两小时。这时候的寺院开放部分就像一些供游览、朝拜的名寺差不多,人们进来东看西看、烧香照相等等。游人最多的还是赵州和尚塔周围,七层古塔立于松柏和殿宇之间,你不能不对它仰视。不少游人学着师父们的样子,绕着塔基一圈圈走,有的还念念有辞,大约是许下各自的心愿。
据我观察,这寺里并没有多少烧香拜佛的设置,所以较少青烟缭绕的见惯景象。早在古时,赵州禅师就说:“好事不如无事。”在这方面可以理解为,礼佛虽然是好事,但不必执着于好事。因为无事才是真正的好事。
方丈开示
晚上,我们获准进入常住僧人的禅堂。禅堂迎门匾额上写:“无门关”。从省城刚刚开政协会回来的明海方丈坐到正中的位置,通过麦克风和连接到各个禅堂的扩音器,给所有的僧人和居士们开示。他以漫谈的方式,讲一些生活的道理,联系到社会上的情况,浅显易懂。
“开示”是佛教用语。形象地说,就是由高僧把已有的东西打开来让人们看。只是告诉你:如果这样会怎样,如果那样会怎样,然后你自己看着办。
事实上,现在因各种原因,来柏林禅寺向师父请教的越来越多,像升学、失恋、抑郁,以至有自杀倾向的,都把师父作为倾吐对象,总之社会生活中的种种紧张、冲突,都会在这里有所反映。在这里不是像西方的心理治疗那样告诉你具体的方法,而是提醒你如果要轻松快乐,首先要改变自己的观念,要向内求证。
在与外面来的人交流的时候,除了佛理之外,也回答一些现实的问题。比如有位参学的年轻女居士提问:我有个朋友和原先的丈夫离了婚,后来再找了一个,发现和以前的丈夫一样,犯同样的毛病,为什么会这样?
师父这样回答:我们轻易地选择,然后轻易地改变选择。我们总是轻易地改变选择,但是就是没有改变自己。之所以会选择那个人,并不是因为那个人的原因,而是因为自己。离开了他,还会再找另一个他,找到的和原来的总是一样的。总而言之,如果我们不改变自己,就会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地遇到他。
师父继续说:没有在自己的心上去用功,却在境上去用功。因为心没有变,方式没有变,就会无穷尽地再去召集这种因缘,就会拷贝、复制生活,就会不断地重复过去的错误。
行香普茶
按禅宗的传统,从事密集参禅的打七,谓之“打禅七”,有一定的仪规。针对没有经验的新人要讲解如何坐、卧、吃、穿等等。原则上,参与打七者在七天之内须共住在寺院或为打七专设的道场内。
这些天,正值柏林禅寺“冬季禅七”。今年的禅七从1月3号至2月8号。早上四点半到晚上九点半,每天分9次打禅,每次50分钟。
我们多次来到禅堂,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有一个大大的“无”字。据说这“无”并不等于“没有”,“无”反而包容一切。
常住师父和居士们并不在一个禅堂,给我的感觉是,师父像“专业队”,居士像“业余队”。这一点从服装到举止都会反映出来。
仪式中,令人印象至深的是行香,身着灰色僧袍的年轻师父们一直绕堂行走,专心无语,步履飘逸。用俗话形容,真有点行为艺术的样子。为此,我请教了明影法师:像这样走路还需要训练吗?
他说:要学,这是很重要的修行。走的时候不可以想什么。这样一跑的话,就把那些杂质,那些沾染,那些散乱都跑掉了,反而精力更好。所有的行走坐卧都是要把修行融到里面去。
禅堂里相应的仪式还有一项,就是普茶。这件仪式,过程简洁,但是几番下来,却令人看得敬慕不已。对此,明海大和尚有细致的记述,也正是我们亲眼所见——
禅与茶本是一脉相承的,有禅茶一味之说。东方的茶道,是从中国禅文化中衍生出来的。
禅堂喝茶,泡茶、分杯、倒茶,这些工作专门由一班人承担。他们所用的茶具朴素简单:泡茶用大铜壶,茶杯壁厚,碰在一起会在禅堂的宁静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装茶杯的筐是椭圆形,提手也是圆形,淳朴可亲。在一支静坐香开始以前已将茶叶泡入铜壶,为了保温,用厚棉毯裹好放到桶里。
静坐后是行禅,大家甩手放松地在禅堂里按圈子绕行,或快或慢,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和僧袍的沙沙声。突然,“啪”的一声站板,人们立刻站住不动。维那师喊一声“两边挂腿坐”!大家遂在座位上垂腿端坐,两手扶膝,目不斜视。
才一坐定,倒茶的人矫健地走进禅堂,前面一人发杯,后面一人倒茶。一切都在无言中。奉茶的仪规也简单:行茶者在无语中丁字步站立,轻缓地将茶水从壶嘴倾出。接受者以杯相接。只有倾注与入杯的水流声……
暂别赵州
在柏林寺几天下来,按我的理解,禅,简单说就是清净心吧。
柏林寺的前任方丈净慧和尚曾说:禅是适度。
我在柏林禅寺体会到了适度。没有过分的噪音、过分的铺张、过分的表达,也没有过分的顶礼。
离开的当天,恰逢寺院红墙外的大集,农历新年前夕,人们比肩接踵地忙着挑选五花八门的年货,背景正是柏林寺宏大的万佛楼大殿,内外动静,互为映衬。
那天下午,赵州古桥畔,落日与山门,一位师父迎面而来,走在千年石板上,灰色僧袍随风飘动,活脱一个“赵州和尚”。
古时的柏林寺打开山门,迎接南来北往的问禅者;如今,中兴的名寺又是门庭若市,面对着千变万化的世事人心。
出走路线:北京-石家庄-赵县
时间:2007年1月
方式:驾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