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春寒料峭中的春蕾

俺和俺的六个地震孤儿徒弟

  在地震中失去双亲的孤儿那一双双无助的眼睛，使我的内心阵阵酸楚。牵挂，或许就是像这样冥冥中发生的种缘分、一种情谊、一种自己都说不清的关爱吧！

 

 

 

 

偌大的一座山是他爸妈和姐姐的坟墓

   听说北川县擂鼓小学有个叫刘明富的地震孤儿，找了几天都没找到，不是他上课不便采访，就是他放学回家了。

   终于在擂鼓小学新校移交仪式上，我找到了他所在的5年级二班的学生坐区，问哪个是刘明富，几个同学一起指着一个个子不高，黑黑的、瘦瘦的单眼皮的男孩：

   “他就是，他就是。”

   这个男孩害羞地站了起来，冲着我的镜头一笑，我立刻拍下了这个镜头。

   当再拍的时候，他就有些不自在了，把头转过去再也不让我拍了。

   第二天，我想去刘明富家看看。

   他住的板房区和我住的胜利村毗邻，却在较远处的东北角，离胜利村足足有三四里。

   我穿过一排排板房，欣赏着村民们生活的状态，和来来往往的村民打着招呼。

   这里的板房比胜利村更齐整，更干净。

   终于找到了刘明富的家，一个抱孩子的妇女在房前站着，邻居说这是刘明富的伯母。

   刘明富的伯母热情地把我迎进屋。板房里东西虽多，但收拾得很有条理。进门处是做饭的炉灶，再往里是两张床，右边是刘明富伯父伯母住的双人床，左边是刘明富睡的单人床。

   伯母告诉我刘明富玩耍去了，于是我们聊起了天.

   刘明富的家原来住在大山里，村名叫方早村，离擂鼓镇有30多里山路。

   刘明富的爷爷家里穷，娶不起老婆，便倒插门到了刘明富奶奶家。爷爷姓刘，奶奶姓张，按当地风俗，第一孩子出生应该随母姓。这样，刘明富的大伯随母姓，叫张德泉，而刘明富的爸爸随父姓，名字叫刘桂华。

   刘桂华和本村姑娘结婚后第一胎是双胞胎，生了两个儿子，但不几天就夭折了。第二胎是个女孩，这就是刘明富的姐姐。六年后，才有了刘明富。

   刘明富的大伯像父亲一样倒插门，到了江油县的王安碧家。

   王安碧的母亲去世后，王安碧又随丈夫回到了北川县方早村，跟刘明富爸妈住成邻居。他们只生了一个女儿，所以刘明富的出生给家里带来很大的欢喜。况且明富嘴巧，一口一个伯母的叫她。

    伯母说，刘明富小时候十分听话乖巧，六七岁就上山割草拾柴；八九岁时，看到爸爸砍枯树枝下山去卖钱，他也吵着要去帮忙，爸爸嫌他小不让他背，他就哭。爸爸只好从锯下来的树梢中选分量轻的放到他幼小的肩膀上。

  5·12那天一早，刘明富爸妈要去山下赶集。一来是去催要买木料的人欠他家的几千块钱，二来要去买个洗衣机回来。他们要女儿一起去，女儿不想去，但听说爸妈要去买洗衣机，有了洗衣机，以后洗衣服就省劲多了，她还是高高兴兴地去了。

   没想到回来的路上地震袭来，山崩地裂，垮塌的山体埋住了他们乘坐的面包小客车，车上连同死机8个人全部遇难。甭说遗体，就是面包客车也没有找到。

   那天，刘明富在山下学校上学。学校没有垮塌，他和同学们幸免于难。

   地震后第一时间，他想到了去赶集的家人，想跑回家找爸妈和姐姐。但到处是垮塌的山体，挡住了去路，老师追到校外，硬把他拽回了学校，他随同学们一起被紧急转移到了绵阳九州体育馆。

   老师说他是班里第一个不怕死、跑回家找父母的人。

   伯父伯母一家也被转移到了九州体育馆。

   听说刘明富所在学校也转移到了体育馆，伯父母四处打听，寻找他的下落，终于见到了刘明富。

   当得知父母姐姐遇难的消息，刘明富十分悲痛，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好孩子，别伤心了，以后你跟着我们生活吧，你就是我们的亲儿子，我们会像你亲爸亲妈一样对待你。”同样伤心的伯父伯母流着泪安慰他。

   那几日，刘明富什么也不吃，最后病倒了，被送去医院住了很长时间才恢复过来。

   出院后，他像变了个孩子，很少说话了，整天闷闷不乐。

   一个早上，他不见了。伯父伯母找了一天，傍晚时分才在他爸妈和姐姐遇难的山坡下找到他。伯母说，见到他时，他跪在半山腰的乱石堆上，愣愣的望着垮塌的山崖。

   一个十岁的娃娃，如何走到了山下，在偌大的垮塌山体上面如何艰难地奔走，面对大山他想了些什么，他说了什么……我们无从知道。

   但孩子的心我们能体会得到：

   他不会忘记，七岁那年，他和小伙伴在山上拾柴，忽然下起了雨。一会儿，雨又变成了雪。他的棉衣湿透了，浑身冰冷冰冷的，鞋没在泥水里也湿透了，脚都冻麻了。是妈妈在山坳里找到他，背起他拖着柴回了家。

到家后，妈妈急忙给他脱下了冻得硬邦邦的衣服，让他钻进了被窝。当他说脚疼时，妈妈掀开被子一看，他的两只脚冻得通红通红，肿得像两个红萝卜，脚后跟也冻裂了。

   妈妈心疼地用双手攥着他的一双冰冷的小脚，直到把脚捂热……那两只大手那份滚烫能不深深地留在儿子幼小的心灵中，镌刻在儿子的记忆里吗？

   他也不会忘记，有一次跟爸爸扛树枝下山卖钱的路上，山路崎岖不平，他摔倒了，爬起来把树枝再一次托上肩头。扛着树干的爸爸回转身来，心疼地硬是把他肩上的树枝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爸一个肩上扛着树干，一个肩上扛着树枝的背影，能不让小明富铭记一生吗？

   当然，让明富不能忘记的还有他的姐姐。比他大六岁的姐姐在他的印象里就像妈妈一样的照顾他、关爱他。

   他后来曾和伯母说，从他记事起，姐姐就已经是一个大人了，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让给他吃。

   明富是在他姐姐的背上长大的。为了帮爸妈干活，照顾弟弟，姐姐小学没毕业就退学了。上山、下地都带着弟弟，小明富走累了，姐姐就把他背在身上。

                         幼年刘明富

   明富懂事后，就再也不让姐姐背了，而且开始帮姐姐干活了：剜菜、拾柴，他都抢着干。

   他清楚地记得，5月12日这天，爸妈和姐姐起得很早，爸妈准备赶集，姐姐煮好了饭，让明富吃饱，又把他送到了学校，临别时，姐姐还给他的口袋里塞了两个鸡蛋让他中午吃。并说她跟爸妈赶集，一定给他带好吃的回来。

   但几个小时后，和妈妈一样心疼他的姐姐就不见了，姐姐才16岁啊！

   地震前几天，爸妈还在议论再过两年就要给姐姐找个对象了。明富听到后说，坚决不让姐姐走。爸妈说：   “女孩大了，哪有不嫁人的！”明富脑子一转说：“嫁人也得让男方倒插门住到咱家来！”。他的话，引得家人哄堂大笑，姐姐羞红了脸直堵他的嘴：“叫你瞎说，叫你瞎说！”

   王安碧说，明富有话都愿意跟她叨叨，这些事一是她亲眼看到的，二是明富讲给她听的。

   有一天夜里，刘明富在梦中呼喊：“爸爸，妈妈，姐姐……”大哭而醒。

   第二天他要看爸妈和姐姐的照片，伯母只好拿出了爸妈和姐姐的身份证，这是他们留下的唯一影像。

   以后每当过年过节，明富都到垮塌的那座山下祭奠——偌大的一座山，是爸爸妈妈和姐姐的坟墓啊！

   这就是刘明富的故事，故事令我内心疼痛。他伯母是含着泪讲的，我是流着泪听的。

   这时，刘明富回来了。

   “明富，过来我们聊聊，我就是昨天给你拍照的那个记者。”我热情的和他打招呼。

   “在这儿说就行。”他跑到门口，硬邦邦地扔给我这么一句话。

   “叫你进来，你就进来，看你一点礼貌也没有。”伯母批评了他一句。

   他来到屋内，坐到了他的床上，斜着眼看着他的伯母，一脸的不高兴。

   “你在学校学习咋样？”我问。

   “还行”他简洁地回答了我的问题，语气依旧是硬邦邦的。

   那你……”我刚要往下说，他却拿起滑板跑了出去。

   “明富，明富……这孩子。”他伯母嗔怪了一句。

   我跟着走出屋，却不见人影了。

   转过两排板房是一条大路，只见刘明富抱着滑板，在看别的孩子滑呢。我走了过去，他没有躲。

   “明富，你会滑吗？”

   “不会。”

   “你滑一下，我来给你拍张照片。”

   “滑不好！”他轻轻地嘟囔了一句，便把滑板放在地上，熟练地跳上去滑了起来。（图005）不一会儿，他便消失在路的尽头，无影无踪了。

   几分钟以后，他又露面了，但看见我还站在那里，他便又一拐弯儿，消失在板房街巷里。

   等我再见到他时，他已经和几个小伙伴在玩弹琉璃球游戏，就是用大拇指把一个像软枣一样大的琉璃球弹出去击对方的琉璃球，谁先把对方的琉璃球击到一个小坑里，谁就胜利。

   这种我们游戏我们小的时候也玩过，相信许多人也都玩过，但在我的家乡和许多地方已经消失许久，想不到在这里又见到了。

   我和你们玩吧！看谁输谁赢。”我刚走过去，刘明富又跑了。

   对这个遭遇不幸而富有个性的孩子，我产生了深深的爱怜之心。

   他对我的态度我完全理解。

   我要接近他，我要帮助他！

   但是我知道，要帮助他，光想用镜头捕捉他的身影不行，必须用心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