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与阳光——记我与母亲的十七年
今天,我又梦见了儿时温暖的阳光。炎热的夏天,知了在树上无力的叫着,无精打采的我背着一个大书包,一根小细脖支撑着我的大脑壳。我丢了东西,一幅呆呆傻傻的样子,妈妈说我是小倒霉蛋。
不由得又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和妈妈共渡的十七年宝贵时光。
三岁那年,爸爸和妈妈离婚,他们都努力地想争取我的抚养权,最后我被判给了妈妈。他们离婚以后妈妈不准爸爸去看我,因为妈妈太爱我了,生怕哪天我被爸爸接走再也看不到我。
一次在幼儿园,我喝水时手扶在门上,手指嵌在门缝里。老师在关门的时候没有看到,夹到了我的手指,整个指甲都被挤掉了,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我并不觉得痛,妈妈却比我还要痛,整天抱着我,哄着我,手指过了好几个月才重新长好。
四岁时,在幼儿园和一小男孩在一起玩,用砖头砸杏核,想吃杏仁。我力气小砸不动,便让小男孩砸,怕他不会还先给他示范了一下。结果他刚刚拿起砖头要砸,就砸到了旁边的我的鼻子,那次我的鼻子流了三天的血。妈妈心疼坏了,从此以后,妈妈就再也不让我去幼儿园了,整日把我锁在家里。
五岁时我仍被锁在家里,妈妈一回到家我就解放了,疯一样的跑出去玩,爬到一个装玻璃的大木头架子上,那架子忽然就倒了,正好把我死死地压在下面。如果是个大人也很可能就被压死了,我当时吓得大喊救命,好多大人迅速跑来把那架子移开,所以我活了下来。妈妈第一次动手打了我,一边打我一边哭。
六岁时去妈妈单位玩,我自己玩够了去找妈妈,妈妈正在和同事打牌,我从人堆里往里挤,一下用力过度撞到了暖气片上,当时头部血流如注,妈妈抱着我就往医院跑,跑的比车都快,我听见妈妈急得直哭,可我都没有疼痛的感觉,头部缝了几针就好了。后来妈妈自责了好久,每次看着我额头留下的疤痕都会叹气。
七岁的时候家里装修,我一个人独自在房间里画画,妈妈在厨房做饭。我看见一个电线插头,想玩但位置太高抓不到,于是搬来一个椅子站在上面,去摸那个插头。只听哧啦一声,看见自己的手和插头被一道蓝光连在一起不停地抖动——我被电了。我拼命地喊叫,可是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等妈妈赶来时我的手已经被电伤了。后来妈妈说你还真是惜命,还知道站在木椅上,要不然你早被电死了。从那时起我知道了人在被电时是发不出声音来的,与木头接触就不会被电死。
被电流击过以后我就开始变得呆呆傻傻的了,经常不言不语一坐就是一天。上课时老师讲的东西一句都听不进去,只知道画画。总是看不好自己的东西,丢三落四的,还经常被同学欺负。妈妈知道谁欺负了我,总是会找到同学家去和他的家长理论。妈妈对我说孩子你并不比别人差,为什么这样软弱呢?
八岁时妈妈给我找了后爸。后爸自己有两个孩子,但他对我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好,妈妈对后爸的孩子也非常好。从那时起我再也没出过什么危险的事情,本以为幸福的生活就开始了,但是我的身体又不安份,扁桃体总是发炎,一感冒就发烧近四十度,每到寒假就会在医院里挂吊瓶。医院里的叔叔阿姨都认识我,妈妈和继父几乎为我操碎了心,每天督促我吃药、喝水。
九岁的时候妈妈教我们下棋,妈妈太厉害了,没有人能下得过她。我从妈妈那里学会了很多东西,做人的道理。那时对妈妈的崇拜不亚于现在某些人对JAY的崇拜。
妈妈喜欢给我拍照,每年都会在我生日的时候给我拍照留念,把漂亮的项链戴在我的小细脖子上,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那些照片现在成了我最珍贵的东西。照片里的妈妈抱着我,笑得那么好看。
妈妈待人很好,我有三个舅舅,妈妈总是把舅舅的孩子们接到我们家,让他们和我一起玩,一玩就是一个寒暑假。每次临开学他们要走的时候,我都哭得稀里哗拉,和哥哥姐姐们依依不舍地告别。现在想想妈妈就是怕我感到孤单吧。
对童年最大的印象,就是院子里的小花园。妈妈把庭院里一大块水泥地开垦了出来,全部种上了漂亮的花花草草。每到夏天,那里就是我和哥哥姐姐们的乐园。我总能在园子里看到大得惊人的蝴蝶,扑闪着翅膀闪着奇异的绿光。小花园里藏着我童年的秘密,藏着我的快乐与幸福,藏着我太多的美丽梦想。妈妈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多美的环境啊,让我日后回忆起来仍感到温馨与幸福。
妈妈还喜欢晨练,和左邻右舍的叔叔阿姨在小广场练气功。偶尔我也会悄悄地站在妈妈身后,跟着瞎比划,出洋相。妈妈一回头,看到我就打个招呼,好像在和陌生人打招呼一样,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妈妈喜欢和我一起看电视,从小时候的《七巧板》、《大风车》到青春期时我喜欢的《神雕侠侣》,她都会陪着我看。一路走来,发现妈妈为我付出的心血太多、太多。
妈妈的生日是每年的端午节,我也不知为什么会这么巧。妈妈只在每年端午节的时候做几串粽子,吃块粘糕就算过生日了。最喜欢吃妈妈做的粽子,浓浓的竹叶糯米香,甜蜜的回味。
十三岁时妈妈带我去医院做了切除扁桃体的手术。我看到了从自己的嗓子眼里取出的两块肉肉,感觉人体真是奇妙,少两块肉也能活。手术后我不能吃饭只能喝牛奶。妈妈整天为我吃什么而操心,精心为我炖汤熬粥补身体。在妈妈的精心照顾下,我很快就痊愈了。
晃晃悠悠就到了十七岁。正是花季般的年龄,妈妈却病倒了,是癌症晚期。妈妈做了大手术,之后在家里调养。在那段时间里,妈妈不能吃饭,只能进流食。我总会去批发市场往家搬成箱的椰树牌椰汁,因为妈妈只愿意喝这个。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对着西方磕头,祈求佛祖上帝及真主能把我的寿命分给妈妈一半。
但是老天最会捉弄人,好人多半不长命。很快,这世上最爱我的人就去世了。并没有遗憾,妈妈去世的那个夜里,是我陪在她床边的。那个夜里妈妈的意识已经模糊了,我心痛地拉着妈妈的手,问妈妈我是谁,妈妈摇了摇头。我哭了,泪水滑落,妈妈却一边为我擦去泪水一边说:“不要怕,有妈妈在呢,宝贝乖不要怕。”后来,我就看见妈妈的瞳孔一点一点的在放大、扩散,直到没有了神。最后妈妈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就再也没有了声息。我紧紧抓住妈妈的手,叫她不要走,可妈妈还是走了。那是我人生中最难熬最痛苦的一个夜晚,那天是清明节,一辈子都忘不了。
妈妈出殡的那天,亲戚朋友们哭得一声比一声高,我却已经哭不出来了,一滴泪都没有。妈妈被送进化妆间,她这一辈子都没给自己化过妆,最后却把自己交给了殡仪馆的化妆师。我们围成一圈向遗体告别,妈妈被罩在一个大玻璃里,被鲜花包围在中间。脸色红润,面目慈详可亲,仿佛睡得正香甜。
妈妈被火化了。送进去时还是一个完整的人,出来时便成了一堆骨灰。他们让我筛选妈妈的骨灰,我无力地筛选着,身体差点瘫软掉,我不能接受妈妈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堆灰的事实。我把一个没有完全融化的骨头捧在手心端详,它纯白的颜色,可爱得像一件艺术品,轻得像一个面包,却又重得压得我心好痛。筛好后我把那些骨灰装进一个红绸缎的袋子,扎好口,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骨灰盒,把妈妈送进今后她要居住的那个宫殿。
走出阴冷的殡仪馆,阳光就毫不吝啬地照耀着我,照耀着每一个角落,温暖着每一个悲伤的人,这就是阳光留给我的最深印象吧。我看到殡仪馆的后山上,被人筛选后丢下的白色骨灰被工作人员堆成了一座小山,也许那其中也有妈妈的吧。大概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与土壤结合在一起,经阳光的照射,又转化成一种新的生命,继续演绎这个世界的精彩。。。